《风起海上1930》伊六三

46、第 46 章

　　“想什么呢？跟我说话都能走神，看来我不该打扰你休息了。”沈振声的声音把聂江风从烦恼中拉了回来。
　　“我……我是想问问，那天，你怎么找到我的？”
　　虽然没有前文，沈振声看聂江风不自在的眼神也知道他问的是在日领事馆前他突然出现救了他的事情。想起他那天被重重人群推倒在地的情景，沈振声的眼神变深沉了，后来的许多天，他把这个人平安地藏在自己的家里，一次又一次地想着如果自己去的太迟，就会永远地失去这个人，这样的结果让他害怕，他第一次感觉到无比的后悔，后悔轻易让他离开了自己的保护圈。
　　“怎么了？是，不能说吗？“聂江风见沈振声听了他的这个问题便不再说话，似乎想到什么让他心情明显地不太稳定，便以为当日的事事关着一些他不能知道的秘密。
　　沈振声终于稳定了心神，伸出手来摸摸聂江风的头，说：
　　“我担心你前一天喝了那么多酒第二天会不舒服，又不乖乖吃饭，就让阿威买了点吃的送到青年公馆去……”
　　沈振声话还没有说完，聂江风倏得仰起头不敢相信地问：“真的是你？那天晚上真是你送我回家的？”
　　“嗯，是我。想不到你平时看着是个乖仔，喝醉酒了疯得很，对我又打又哭，还不让别人动手，我只能自己把你抱回去了。”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严重，可沈振声作为一个商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给自己讨点甜头。
　　聂江风果然红了脸庞，一边觉得过意不去，一边心里又抑制不住地喜悦，真的是他！那么那个他以为的梦境会不会有一丝的可能是真的。
　　“结果阿威去了青年会馆才知道你已经上报馆了，他到了报馆，又听你那个小跟班说了你的去向。那会儿日领事馆的抗议活动已经失控了，阿威知道这事不能瞒我，便赶紧通知我你去日领馆的事了。”说着，沈振声又揉了一下聂江风的脑袋，只是这次并不温柔，还有一点不满：“你也真大胆，哪里危险就往哪里钻。当时我就怕自己赶不及，和巡捕房的人打了招呼，自己抄家伙带上人直接往动乱中心赶了，你知道看到你倒在地上周围全是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踩在脚下的时候，我就开了枪。”
　　“那声枪响是你开的！那，不会有什么麻烦吧？”聂江风其实后来一直没有好好回忆那一段过程，现在想来，要不是那及时的一声空枪，让周围的人吓得不敢靠近，他可能真要生生被人踩死了。
　　“好在我事先和巡捕房打过招呼，他们的人跟着我一起去的。否则非军警人员在日本领事馆的附近开枪，要是被那些日本佬拿来大作文章，这一次保护工人的事情我这里就更不好办了。不过，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保护你就是最重要的。“
　　听到这，聂江风心下很受用，沈振声居然真的是专门为了护他去的，而且如此在意他的安危，可见他心里待自己是很看重的。若是……若是他对自己也有那么点好感……
　　聂江风想起还有一件事一直挂在他心头没有机会问：“对了，聂……聂荣山怎么样了。”
　　“那天我找到你后，巡捕房把人群都疏散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天聂司令也在现场，还和日本人产生了冲突。不过好在日本人也有所顾虑，警巡署有人告诉了他们聂司令以前是跟过袁总统的，日本人就没有再为难他。聂司令毕竟年纪大了，那天回到聂公馆之后就病倒了。”
　　“他病倒了？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你别着急，我派人去探过了，只是旧疾复发养养就好。等这阵子的事情稍微消停一点了，我亲自带你去探望。”
　　“哦不，我……我就不去了。”聂江风急忙摇了摇头，他当初发过誓，绝不再踏入聂家一步，虽然心里不可能放下对聂荣山的牵挂，可是他仍然不想和聂家有什么其他牵连。何况，那个房子里还有聂荣山的大太太，别说他自己愿意回去，大房的人看到他大概不会比看到乞丐上门心情好多少吧。他又摇了摇头，说：“你代我看看吧，只要确定没事就好。”他既是对沈振声表态，也是告诉自己再不要走回头路了。沈振声自然是知道聂江风和聂家的关系，怕他多想了伤神，便也不再多提，一时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片刻的安静倒是让聂江风想起了自从片场案了结后，他们之间其实还没有真正把心结说开，便嗫嚅着想要开口为当时拒绝了沈振声好意保护自己道个歉。他长这么大少有向人道歉的时候，何况事情也过了一段时间，都不知道沈振声到底还在不在意了。
　　“怎么，你想说什么？有什么麻烦我都可以帮你解决。”沈振声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微微弯腰凑近了想看清他的表情，他是真心希望聂江风可以全身心地信赖他。
　　看到他突然凑近的脸，聂江风吓了一跳，心里忽然又乱了节拍，下意识地就往旁边闪避。沈振声见他对自己依然这样躲避，一时有些失落，但表面上还装作毫无异样一般，只微微退回了身子，与他拉开些距离。
　　“之前马陆派人跟踪我那件事，如果不是你足够谨慎让人寸步不离地保护我，也许他们就对我下手了。是我不识好歹，你为我好我还嫌你干涉我的自由。你对我那么关照，我却对你连基本的信任都不够。我想，我需要对你道个歉”
　　对于这件事，沈振声最生气的是聂江风不重视自己的安危，原来刻意想要暂时冷淡他些日子，一方面令他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另一方面也存了些欲擒故纵的意思。他也是狠下心来一个多月没有见这人，甚至担心自己心软故意找了借口去了广东一趟，就是要叫这人闹不清自己到底有多生气，日后心里存一丝愧疚心虚。可在那天见到聂江风把自己喝得不成样子，沈振声这边还想装也装不下去了，这人的一分烦恼，都要叫自己心疼十分，冷淡来去，又忍不住不管不顾，要是真的伤了他的筋动了他的骨，那么痛苦的还是自己。所以那件事在沈振声这里也算翻过篇了，哪想到，会在这时候等来一句抱歉。
　　沈振声心里不免得意了些许，他看出聂江风因为这件事很是纠结，这说明自己在他心里是有些分量的：“只是一句抱歉就算了吗？我沈振声还从没试过那么被人好心当作驴肝肺。“
　　“可我也没得着什么便宜，你不是也把我赶出你家了吗？“
　　“那是我赶的吗，不是有人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拿了箱子就走。来的时候也没见你那么利索。”沈振声故意冷着脸说。
　　“可你也没拦我呀……“聂江风低声嘟哝，但他见沈振声面色不好，他可不愿意在这时候还要再惹他不快，何况这事原是他有错在先，便软了声音，朝沈振声靠进一步，说：“我知道你是关心我，要不然也不会知道我在租界有危险就第一时间来救我。你当我是朋友，我当然也会真心相待，我们之间又岂是一句抱歉或是一句谢谢便能算得清的。你说吧，你要我做什么你心里才能消气呢？只要不是坏事，你有什么需要我的我也都是能为你做的。“
　　聂江风这话说得真挚热忱，连沈振声也不禁收起了调笑的心思，神色正经了起来。
　　“你我之间会有之前的误会，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我，若要说有什么是是你能做到而又于我有益的，那也很简单，就是了解我，相信我，还有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关心我……哦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对兆文也很关心吗，我们如今的关系，又不比你与兆文差，你也不该厚此薄彼吧。“沈振声话既出口，又担心自己说得太多打草惊蛇，连忙搬出何兆文来找补了几句。
　　“噗呲“聂江风忽然笑了出声，他见惯沈振声呼风唤雨指挥下属的样子，此时一本真经地抱怨他对待何兆文与他之间的不公，倒像是一个小孩子，聂江风这时才想到，他也不过是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呀，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岁，其实少年心境仍没有褪完全，只不过这时事波诡、人心险恶，才叫他用一副老成的模样掩饰着自己。
　　“笑什么？“沈振声不满地说：”那我问你，咱们这些日子来接触得那么多，你究竟是亲近兆文多一些，还是崇拜我多一些？“
　　\"这……这是什么问题，谁说我崇拜你了，你怎么这么自恋。“聂江风不由脸红，不知道沈振声怎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崇拜他，难道自己的神情这样明显。
　　看着他那根本就不设防的眼神，沈振声只觉得一阵心旌摇曳，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看他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染上了淡淡的粉色，耳朵更是变得通红，手便不受控制地轻轻抚了上去。
　　“你的耳朵都红了，还不承认？”他的笑低低的，闷闷的，像是从胸口发出来的，一声一声敲在聂江风心上。
　　沈振声忍不住一手摩挲着他的耳朵，一手悄悄环住来他的腰。他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聂江风想要轻轻地挣脱开来，他原本担心自己的孟浪之举会吓坏了聂江风，可偏偏聂江风想要挣开，他却更想把人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他有一种感觉，今晚的气氛太好了，幸运女神似乎正站在自己的身边，聂江风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对自己毫无感觉的。
　　怀里的人渐渐的不再挣扎了，沈振声料定他必然会不敢抬头看自己，便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爱意，忽然聂江风抬起了头来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红成了一颗苹果，嘴角虽然不满地撅着，可眼里却明明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这代表着什么含义？沈振声激动地正要问他。
　　“聂少爷，今天的夜宵是红枣桂圆甜汤……哎哟，沈爷怎么也在，我不知道，爷我再去端一碗。”一直恍惚如在梦中的两个人被李妈前来送宵夜的声音惊醒，聂江风赶忙用力推开了沈振声，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连日来李妈每晚都会给聂江风准备宵夜，聂江风与她熟悉了便没有那么多讲究，让她自己推门进来就是，谁知道今天沈振声正好也在聂江风的屋里。
　　李妈放下甜汤就下楼再去端沈振声的，留下屋里的两个人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刚才的一切就像白日里发作的一场梦，忽然拉回了现实中，谁也不敢先一步去确认那到底是否是一个梦。
　　“我……”
　　“你……“两人同时出声。还是聂江风抢先一步，说：“我想休息了，这碗甜汤给你吧，你，你也累了，快去休息。”
　　沈振声鲜有的愣愣地点点头：“那你快休息吧，汤我帮你拿出去。明天早上一起吃饭吧。”
　　“好！”
　　窗外的灯影照着屋里的两个身影影影绰绰，聂江风屋子的门打开又关上，如果此时有个人远远看来，就会看见在这扇门的两侧，两个人背对着背靠着良久，才缓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