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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聂荣山盯着聂江风的脸并不说话,他这才发现这个从来不听自己的话、每次和他见面都只能是吵架收场的小儿子,居然也已经是一个那么成熟的青年了。他有过那么多的姨太太,却终究只有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一个表面上事事顺从自己,可惜却没有什么才能,把聂家的产业经营的一片惨淡;另一个倒是自小就聪明,却中了西方人那一套什么科学民主的毒,见了他便跟见了杀母仇人一般,从家里搬了出去。虎毒不食子,聂荣山带了一辈子的兵,却始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去带那些自己播出来的种,聂江风和聂家断绝关系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不可对人言的痛楚,他也并不真正地认为聂江风有这个本事可以脱离聂家给予的一切。但是他低估了他的这个小儿子的倔强程度,三年来,聂江风当真没向聂家伸手要过一毛钱。聂荣山要面子,不服软,这一点聂江风其实像足了他,他表面上不说,其实私下里还是找了人去打探聂江风的近况,后来也听聂树海说小风近来在报界混得还算不错,才算是放下心来。聂荣山刚想要张口说些什么,群情激愤的人群就又引起了一波骚动,聂江风一时不注意,被人推倒在地上。
      “小风!”聂荣山想伸手去把聂江风,可推挤的人群已经丧失理智,一波又一波地向着中心涌来,聂荣山被人群推离了聂江风的身边。聂江风倒在地上被人踩了好几脚,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嘶吼声、砸碎物品的声音、哭声、怒骂声,黑暗汹涌而来,无论聂江风怎么呼喊,都没有人听到他们的脚下有活生生的人在求助。那一瞬间他只想起了一个人,在每一次危机来临的时候,那个人都会如天神一般降临,把他护在身后。聂江风的眼里一阵酸涩,死死的用手保住了自己的脑袋,难过地想,这一次他大概是不会来了。他绝望地用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大喊:“沈振声!”
      砰!砰!砰!
      一阵枪声激起碎石狂风,有人在喊:“蹲下,不想挨枪子的都蹲下。”
      周围的人潮瞬间惊叫了起来,以为是那些日本人拿着武器杀了回来,吓得人人自危地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
      “巡捕房,是巡捕房的人来了。”
      “大家快蹲下,别误伤了。”
      聂江风隐约听到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在喊,噪杂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他头疼欲裂。
      “小风!小风!过来!”
      是谁在叫我,聂江风趴在地上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是谁来救我了吗,他睁开了眼睛,一辆黑色的轿车就停在他眼前,轿车一侧车门推开来,一只有力的手拉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拖进了车里。见到沈振声如墨似玉的那双眼的那一刻,聂江风紧绷的神经忽然就松弛了,在他昏过去前,他唯一想的只有为什么这个人的双手那么有力量,可是拉着他的时候又那么轻柔呢。
      聂江风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才终于清醒过来,他这才知道那天自己真的是被沈振声给救了回来。李妈告诉他,沈振声交代他在这里安心休息,聂荣山已经平安回到了聂家,他也派人替他报了平安。按李妈的说法,现在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工人罢工和使领馆冲突的事件越闹越大,热血的学生们带头上街头游行,把市民对外国人积怨已久的情绪也点了起来,如今整个申城的政要都四处奔走作着各种意外发生的准备,沈振声自然也是一堆事务缠身,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了。饶是这样忙,李妈说,老板每晚不管多晚回来,都会到他的房间看一看他,才回房休息,只是前几日聂江风体力大概透支的厉害,总是早早就睡去,因而也没在清醒时见着过沈振声。
      自从听李妈说了这件事,聂江风就试图在晚上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太早睡去,可是身体刚刚复原,他喝的药里又有安神的成分,每每他这样坚持着熬夜,沈振声总是回来得比他更晚,他只能在模模糊糊的梦境里感觉到有人站在他的床头,偶尔还会为他盖好被子。
      直到聂江风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在这天的午夜里,沈振声推开屋子的时候,聂江风仍亮着灯在专心写作。
      “刚好起来就熬夜,你这身体还要不要了。”
      沈振声的声音从自己身后响起,正沉浸在文字中的聂江风吓了一跳,钢笔就在此处留下一个墨渍。可在意识到来的人是许多人没见到的沈振声后,惊喜的表情很快便涌上脸庞:“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话一出口聂江风忽而想起这么说就像是说自己一直在专门等待他,赶忙把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沈振声眼里有了暖色,每天回来他就不自觉地想要往这个人的房间里走,头两天是确定他的身体无恙,后来是为了让自己在外奔波了一天无着的心有安定之处,再把这个人接回到自己的领地里,这个向来冰冷冷的房子才又有了家的感觉。听到他脱口而出的话,沈振声刚才对对方不早些休息的怒气也消了一半,问:“这么晚了,你是专门在等我吗?在写什么?”
      聂江风这才看见自己手里还翻开的本子,赶忙盖上说:“不能看。”
      沈振声觉得他的举动好笑,好像连日来的疲惫都减缓了不少,有意捉弄他说:“什么东西这么秘密,该不会,在写情书吧。”
      聂江风惊得孟站起来,却被椅子卡住了腿,险些跌倒,好在沈振声立时拉住了他,却让聂江风倒在了他的怀里。聂江风赶紧推开沈振声,隐藏着自己红透了的耳朵,硬着嗓子说:“什么情书,别人的稿子和日记一样,是不能随便看的,你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少。”
      近日来,聂江风向报馆请假了,手头也没有多少工作可做。自从上次沈振声跟他提起了创作剧本的事情后,他就重新开始尝试着写故事,没想到还真的找回了当初在学校时的感觉,越写越来来兴趣。他在大学校园的时候就喜欢自己写写小说、剧本什么的,只是这些并不能养活自己,如今在沈振声这里养伤的时间,他的剧本进展也比平时有一搭没一搭的写要好了许多。
      沈振声感觉自己被聂江风着急地推开,心里微微郁闷,也不逗人了:“没看,就是来看你的伤养的怎么样了。”
      “我早就没事了,倒是你,外面局势不好你很忙吧,这些天在一个屋檐下都没见到你。”
      给聂江风住的这间客房只有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于是沈振声就倚坐在聂江风的书桌上,斜看着他。沈振声以为他会先问聂父的情况,或者是问外面的局势,抑或者,是问其他哪些无关的人,可却没想到他问的一个人是自己。沈振风心里鼓胀着一股暖流,脸上也不自觉得又露出了笑:“原来,你也会关心我的吗,我还以为你只关心你的文稿呢。”
      “你……你这人,我好心关怀你,你却要拿话呲我,那我不问你了。”
      见他要恼了,沈振声赶忙哄着:“外面的局势很乱,英国人、日本人、法国人还有北洋军阀、南边的革命党,各方势力全想拿这次的事情做文章。”
      如今外国势力那边都担心这是中国人反抗殖民的开始,如果这次的工人运动不能杀鸡儆猴,日后恐怕会有一茬又一茬的反抗,可北洋政府那里一面不想得罪外国佬,一面也没胆真的干出卖国的事情,只在中间和稀泥,希望这次事件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平息过去,而南边的革命党人借着这次的事情,想点燃起中国人民的民族情绪,借势把革命的势力向北扩张。
      沈振声习惯性地抽出了自己的烟盒想要点支烟,最近烦心事多,他本来不重的烟瘾似乎有加重的趋势。但他看了看聂江风,想起他受伤刚好,于是压抑了自己的欲望,又把烟收回了口袋。
      “那你呢?你是站在哪一边的?”聂江风问。
      “我是一个商人,当然一切以利益为重。但在商人之前,我是一个中国人,所以,我首先站在中国人的利益这边。”沈振声并没有直接回答聂江风的问题,可聂江风却觉得他很清楚沈振声的选择。他只默默地看着沈振声的眼睛说了一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们两人彼此相视,无须多言却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尽管身在纸醉金迷的申城,他们还是感受到了这个大时代正在滚滚而来,紧张的气氛把每一个人都压抑在其中,谁都逃不出去。
      “如今,工人运动中几个反抗最激烈的人躲进了法租界里,由华人商会保护着,但是日本人非说他们是革命党,要法租界的巡捕房把人交出来,这件事法国人不会管,军阀政府自己又没胆反抗,巡捕房根本就拖不了多久。好在华人商会和洋人的生意往来密切,眼下还能靠各种关系顶着。我这些年在华人商会也有些影响力,现在我压着不让他们把人交出去,加上还有兆文他们家的力量,商会里的人暂时没人敢轻易松口。”
      “可正因为商会里的人大多和洋人都有生意上的往来,现下没有触及到各自的利益倒还好,如果那些外国佬评估利弊后开始对商会里的人采取经济施压,只怕就要有人出来反对你了。”
      “知道你们文人看不上我们这些和钱打交道的商人,不过你别看商会里的人平时为点蝇头小利都要争个你死我活,可在民族大义面前,不到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冒着被老百姓骂卖国贼的风险的。但你说的也没错,人都是自私的,万一到了伤经动骨的时候,他们会做什么选择我也不敢保证,所以我一定要在商会里的人退缩之前,押着巡捕房把那些外国佬逼退了去。”
      聂江风这才仔细看了眼前的沈振声,几天未见,他下巴都长出了青青的胡茬,眼里也有掩饰不住的疲惫。码头、船行、夜场,那么多的生意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如今还有长三角混乱的局势和那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的豺狼虎豹,一个人到底要有多强大才能扛住这么多的事情。聂江风的心里不禁觉得又疼又恼,恨自己什么也帮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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