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极限》兔芘

5、天父

　　李决和应允承在这个房子里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东西。
　　比如那个阳台上的仙人掌，比如衣柜里的每一件衬衫，比如李决清一色的卡其色裤子。
　　应允承想，其实在这个年纪应该是安稳工作别无他想的了，但是他曾在最应该和最爱的人最疯狂的时候，却最沉寂，最孤独。
　　所以，应允承觉得现在应该弥补那份遗失的快乐，用最浪漫，最热情的方式，在最震撼人心，最让人回味无穷的地方。
　　他们在这个城市又呆了一个周，开着吉普带着天文望远镜一路果敢往北去，在沙漠里看着低垂重星，寻找着哪颗叫做应允承的行星。
　　沙漠里的星河依如十九年以前那般绚烂璀璨，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最闪亮的一颗。
　　应允承趁着李决在安装天文望远镜自己向远处背对气若游丝的夕阳倒着走，一边走一边望着李决低头调试望远镜的身影。
　　应允承走了有百米，他大声叫了一声李决。
　　李决抬起头，看见唯一的一抹霞光洇在沙漠边缘，应允承站在深蓝色的天空下挥手。
　　安装了一半的望远镜架置在这片沙漠最适合观星的地方，李决向应允承走去。
　　“李决，跑过来！”应允承喊到。
　　李决轻轻笑了一下，迈开长腿往应允承跑去。
　　应允承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李决看见他手里拿着点什么东西。
　　那是两枚戒指，银白底色上划着几道斑驳错离的弯曲的线。
　　“现在请新郎、新郎交换戒指。”应允承哼着婚礼进行曲，牵起李决的左手，把一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请问李决先生，请问您是否愿意迎娶你面前的这位先生，无论健康或是疾病，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你都不离不弃，爱他如一？”应允承用闪亮亮的眸子看向李决。
　　李决的眼底泛着光，“我愿意。”
　　李决把另一枚戒指捏在指尖，将应允承环在怀里往回走，一步两个脚印，然后走向茫茫未央之夜。
　　“应允承先生，请问您是否愿意迎娶你身边的这位男士，无论健康或是疾病，贫穷还是富贵，你都不离不弃爱他如一？”李决说。
　　“我愿意。”
　　应允承看着那枚戒指缓缓戴上自己的无名指，眼底也泛起波澜。
　　李决一直觉得自己早就到了暮年，但是此刻他又重生，活成了当年的夏天。
　　他仿佛才二十几岁，荒诞又庄重的礼仪竟然与曾经某个让他甚觉羞耻的梦境重合。
　　这的确很荒诞，但又无比浪漫。
　　浪漫不因为仪式，而是因为和自己举行这荒诞仪式的人是应允承。
　　等城里华灯繁硕，沙漠里的精彩才刚上场。
　　李决对着网站上行星位置找到了那颗“应允承”，他成功地突破了无限膨胀的时间。
　　看完了星星，两个人躺在帐篷里通过帐篷顶的透明处看着浩瀚星河，而后十指相扣，深情亲吻彼此。
　　两个人现在都不再具有当初的那种狂热的激情，认为最浪漫的事已经实现，剩下的就是把浪漫当做职业，静静地生活下去。
　　李决的房子处理完了，他就和应允承接到了米朔和她的女朋友。
　　四个人坐上了向西的火车，一路上黄沙漫漫，夕阳和朝霞同样美好。
　　地平线延展向四面八方，伟大的太阳神慷慨大方地将光辉洇在地平线上。
　　渐渐的，东方的天边烂漫的云层璀璨成几近永恒的油画，将世间的一切浪漫刻画成具象的光线，一束一束地，慢慢地带到人间。
　　应允承倚在李决的肩头上，眼睛亮晶晶的。
　　他忽然觉得这就是生活，以往的生活所迫也不等于强迫和被动了。它指的是最真实，对于他最期望发生的事物，可能会做出甚至背道而驰的选择，可能意味着不如意，但不代表完全被动。
　　所以他主动出现，跋涉千里空降到了李决身边。
　　阳光一定会从乌云后重现，需要的只有等待和时间。
　　他们就像计划的一样，从西北到中亚，中亚，西亚，东欧，西欧。然后坐船，绕过了亚欧大陆，去了澳大利亚和南美，最终落脚美国，把脚印印在了每一个值得去的地方。
　　他们在兀鲁伯天文台里看古文博物，在列基斯坦广场上执手而行，在噶伦大尖塔下观赏晚霞，在夏伊辛达的陵墓中寻找先人的信仰。
　　他们在埃菲尔铁塔前向天父祈福，泛舟在泰晤士河上看着船来船往。布加拉修道院的冷饮不错，基日岛的变容教堂的确壮观。
　　路过悉尼歌剧院，走在悉尼大桥上，悉尼塔和圣玛丽大教堂共同为他们加冕，让他们终生成为对方的王。
　　他们驾车穿过南美洲，现代文明和远古文明交相辉映，隐秘而神圣的世界就此铺开一副绚烂瑰丽的画卷。
　　李决和应允承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留下印记，在手机里也在回忆里。
　　他们敢这么做是因为这次确信此后不会分离。
　　这就很有必要留下物证。
　　他们一路上捡拾无数的风土民情和逝去的青春和时光。
　　国家之间的风俗和社会制度并不完全相同，于是那些太阳和月亮，星辰和大海也不大相同。
　　月华满地，洒进心里。
　　在充满乡土民情的地域，他们走进灯红酒绿民风开放的酒吧对酌邀月饮；在露天排档，接过流浪歌手的麦克风用流利的英语唱着曲调缠绵的情歌；在教堂里十指相扣接受教父的洗礼；在无人的小巷里走过匆匆流去的昏黄路灯，借着月光轻轻接吻。

　　最后他们到达美国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多以后了。
　　应允承表面看上去什么事也不担心，慢悠悠地开车去了酒店，和李决看了一晚上的照片，第二天一出门就急忙参火地回了学校。
　　他跟领导打了商量，一个月以后开始正常教学周期。
　　应允承去上班以后李决就又开始无聊。
　　经过一年的旅游李决已经基本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轨道，会开怀大笑，会暴跳如雷，会疲累，会兴奋，会觉得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很无聊，而不是很空旷。
　　李决在来到美国的第三十九天，被应允承带到了一个好像很神秘的地方。
　　应允承说，这是一个秘密，在接受者真正见到它的真面目之前不应该泄露任何一点细节。
　　李决偷偷问过米朔，米朔却告诉他这的确是一个浪漫的秘密。
　　直到那天李决到了目的地，这才发现，这真的是一个很大的惊喜，旷世奇密。
　　应允承利用自己万恶的金钱买了个近郊别墅，离应允承就职的大学不算特别远。
　　别墅很漂亮，有一个很大的草坪，栅栏边上种了一圈的腾科植物，二楼的玻璃花房里挂满了无土植物，地上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多肉。
　　李决和应允承住在二楼，米朔和她爱人住在一楼，被领养的小女孩性情温良，不黏着任何人，乖乖住在向阳的房间里。
　　后来，李决在应允承的帮助下在当地一个大学任职飞行器制造工程系教授。
　　两个人在美国定居的第一年就拥有了人人羡慕的生活。
　　第二年又养了一条狗，取名limit，是只金毛。
　　第三年他们以李决和应允承的名义在福利院领养了一个一岁半的小男孩。
　　小男孩长的很好看身体也很好，可是被父母抛弃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可能就只是因为他的父母不适合做父母。
　　小男孩大眼睛长睫毛，茶色的瞳孔总是能折射出最美的光晕。
　　李决很喜欢小男孩，叫他Roche。
　　应允承当初问他为什么，李决说，应允承和自己的距离是洛希极限，如果一方被另一方重度吸引，就会成为一个温亮的星环。
　　天父为了检验爱人之间是否真的绝对相爱，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设置难题。吵架也好，分别也罢，甚至相隔天涯此生再无相遇的可能。天父愿意做这个坏人，去教给人们爱情多么来之不易，多么值得珍惜。
　　天父是相信李决和应允承的，认为他们都是极好的人，应该相守一生。
　　但是天父又觉得这让爱情变得有点没有门槛，所以让他们分开十九年，一个在晨线这头，另一个在昏线那头，一个在阳光里反复寻找树荫，一个在黑夜中竭力寻找光明。
　　幸亏应允承没有让天父失望。
　　应允承喜欢极限速度，也想突破超光速，虽然这不可能，但是相对于坐地日行八万里，他也的确更喜欢穿越时空，如夸父般与太阳赛跑，就算筋疲力尽无能为力，也要把自己钟爱的东西握在温热的手心里，好好地呵护起来。
　　有时候他会幻想自己是一个超级夸父，能够刺破一切的时间膨胀，成为超光速的操控者，甚至是一个完美的四维生物。
　　李决听到应允承这些话的时候总是会微笑，托腮看着应允承，他觉得应允承是会发光的。

　　一向嗜甜的可乐爱好者应允承后来不喝可乐了，一向高冷的帅气工程师李决后来可乐不离手。
　　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李决在每个清晨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人，总是应允承。
　　没有宇宙我们无法生存，有人穷极一生都在寻找那颗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星星，有人住在北纬四十度湖面也不结冰的冬天。
　　李决在自然死亡的前一刻，他还在尽力抓着应允承的手。
　　他的话这个时候已经含糊不清，但是腰背佝偻的应允承仍然能听懂他的意思。
　　他说，小网站上的已命名行星在那个网站上将一直存在，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很值，和自己爱的人相守，为自己爱的人命名一颗行星。
　　应允承笑笑，说，比起李决，他更幸运，因为他遇见了李决。

　　李决在和应允承成为恋人以后的第一个晚上，曾在日记本上写了一段话，他认为这是他的真实写照，他的一生就是这样的：
　　我原本是隐匿于黑暗中的一颗无名草种，是你的出现，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向阳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