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情话》语秋

137、所谓形式

　　葬礼的形式与小秋以前参加过的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心情。小秋站在观礼人群的第一排，紧挨着家属所站的区域。妈妈的兄弟姐妹侄女外甥等亲戚也来了不少，他们站在家属队伍的后面，于是便将小秋和张烈远远隔开。

　　从仪式开始张灵就一直在哭，在单位领导讲话、家属代表讲话等程序进行时她尚能竭力压抑。而哀乐凄然响起后她便无法克制，发出撕心裂肺地嚎哭。突然间小秋听见不知谁一声尖叫，家属队伍里乱成一团，原来竟是张灵昏了过去。小秋冲上前去看情况，张烈含着泪对他说：“你帮姐夫把姐背出去，让她在车上躺一会，悦悦你也去陪着你妈。”

　　张灵没多久便醒过来，她丈夫担心地问她感觉如何，张灵缓缓摇摇头说没什么，她丈夫便说仪式快举行完了，待会他们几个去等骨灰，让她在车上休息，张灵倒也不坚持，只是微微点点头便又闭上眼睛。
　　小秋说：“姐夫你过去吧，我看姐没事，刚才是太激动了，我跟悦悦在这里看着她。”

　　悦悦吓得小脸苍白，连哭都忘记了，等父亲走了后才哇得一声哭出来。“小秋，我好难过。”
　　“我知道，我也很难过。”
　　“我跟明明都是姥姥带大的～～”悦悦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失声痛哭，小秋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慰着，心里却想着刚才看到张烈那张痛不欲生的脸，心里便如被用力撕扯一般，忍不住眼泪也落下来。

　　将近一个小时张烈才过来，他问了问张灵的情况已无大碍，便说：“姐，咱们现在直接去墓地，小秋你开车跟好我们那个车。”
　　张钢的单位专门出了一辆面包车，按当地规矩孝子们要和骨灰盒在一辆车上，因此小秋不能上那辆车，而张烈也不能坐这辆车。
　　小秋一人开车跟在面包车后面，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墓地在很远的郊区，张烈一下车就回头先看小秋的车是否紧跟着。给妈妈买的是一块双人合葬墓地，墓碑上刻着爸爸和妈妈两人的名字，只是爸爸的名字用塑料纸封着，意思是未亡人。墓碑上落款第一排是张灵张钢夫妻俩及张烈，第二排排是悦悦和明明。再过些年，悦悦和明明的名字旁边会出现别人的名字，他们的名字下一排又会出现新名字。只有张烈的名字孤单单的，既无相伴，也无下延。

　　等负责安葬骨灰盒的工人离开，张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袖标递给小秋。“现在没外人了，你也戴上吧，来咱们全家人给妈妈鞠躬，跟妈妈告别。”
　　回去的时候张烈和小秋坐一辆车，小秋开车，张烈疲惫地靠在座椅上闭门养神。沉默了许久，快要驶入城区时，小秋突然说：“烈哥，我刚才闲着的时候看到旁边的墓碑，那家人真多啊，落款处挤得满满的，估计是大家族，将来咱们的墓碑上一定很冷清。”
　　张烈睁开眼，轻轻摸了摸小秋的脸说：“我本来想把你的名字也刻在墓碑上，可是哥姐说万一有亲戚朋友来扫墓不好解释，将来爸爸去的时候如果需要重新刻碑再把你加上，老人不在了，亲戚们也基本不会再来往。”

　　小秋淡淡地说：“我很想知道如果立碑的时候还是一家人，过上几年离婚了，然后又再婚了，那么配偶的名字要把原来的抹掉换上新人吗？”
　　张烈愣了愣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吻了吻小秋的脸颊。“宝贝，这些都是形式。”
　　“那我坐飞机赶过来也是形式吗？我知道很多形式跟咱们无缘，但有时却很想走那个形式。因为是你妈妈，所以我也爱她，所以我也很难过，可是没人在乎我是否难过。”
　　“我在乎！亲爱的我在乎！对不起这两天让你受委屈了。“
　　“也没什么委屈的，习惯了，反正咱们总是见不得光。”
　　“秋，你靠边停一下。”

　　小秋纳闷地将车靠边停下望着张烈，张烈将他揽入怀中深深拥抱。“这几天都顾不上好好抱抱我的宝贝，让我的宝贝受委屈了。秋，你这么想把你的名字跟我刻在一起？这么想做我们张家的人？要是放在古代，你的名字前面是不是要加上张姓呢。”张烈这几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小秋推了他一把。“行了！大马路上的！赶紧走吧，还要答谢那些观礼的亲朋好友呢。对了我不去吃饭了，我回家陪爸爸，我在那里算什么，客不客，主不主的。”小秋虽然依然垮着脸，但嘴角却微微弯起来。
　　“也行，那种包席的饭也不好吃，你回家问问爸爸想吃什么，带他出去吃，别让他一直窝在屋子里。”

　　小秋重新发动车，心里不禁感慨他们已经得到家庭的认可，但身边那么多人还都偷偷摸摸着，相比而言他们是何等幸运，可是自己还是觉得不够，竟然滑天下之大稽地想在这葬礼上有自己一个位置，真是贪心啊！

　　小秋一进张烈家，抬眼望到张烈母亲的遗像，立刻被满屋子浓郁的忧伤所笼罩，他来到张烈父亲的大屋，小心地叫了一声爸。老爷子目光迟滞地望着他问到：“怎么你一个人回来啦？”
　　“烈哥让我回来陪您吃饭，爸爸想吃什么？”
　　老爷子缓缓摇摇头又问：“都顺利吧？”
　　“很顺利。参加追悼会的人很多，单位很重视，来了好几个领导，送的花圈灵堂里都堆不下。现在妈妈已经入土为安，烈哥他们在答谢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小秋挑着老人爱听的内容简单讲述了一番，看到老爷子脸色明显温和了一些，便趁机说：“爸爸，咱们出去吃点东西吧，外面天气挺好的，您要多晒晒太阳，多走动走动，这样对身体好。”
　　然而老爷子依然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小秋便伸手去搀他。“爸爸，走吧，我也饿了。烈哥说小区外有一家面馆您喜欢吃，您带我去让我也尝尝。”
　　老爷子轻轻叹了一声顺着他的搀扶站起来，经过老伴遗像时他脚步滞了一滞，一双老眼又模糊了。

　　小秋扶着老爷子缓缓走着，偶尔有熟人遇见，便上来说几句安慰话语。七月午时的阳光暴烈，因为走得慢，小秋觉得自己很快便被晒透了。
　　小面馆里很热，几个电风扇无济于事地呼呼摇头，一碗面吃完小秋恤衫几乎湿透，他心想这几年真是养尊处优，在这种小饭馆吃饭已经难以忍受。老爷子没吃几口剩了大半碗，小秋劝了劝看他确实没胃口便也不坚持。

　　回到家老爷子说想睡一会，小秋轻轻掩上门离开。客厅的灵堂令他心里总是戚戚，便钻进张烈的小屋，但小屋里太热，他只待了几分钟就待不住了，来到客厅无聊地玩手机游戏打发时间。过了不知多久听到楼道里人声嘈杂，是张烈一家大队人马都回来了。
　　“爸爸在午睡。”小秋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大家嘘声。
　　张灵说：“他肯定睡不着，只是躺着，我进去看看。”

　　张烈问小秋：“中午吃的什么？”
　　“我吃了一碗面，爸爸只吃了几口。”
　　“晚上我做点可口饭菜你多吃点。”张烈疲惫地说。
　　“你这么累别做了，叫外卖吧。”
　　“外卖的饭不适合年纪大的人，太油腻。”
　　“烈哥，你都瘦了。”小秋心疼地望着张烈，想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又顾及身边还有其他人。
　　“你也瘦了，这段时间我不在家，你肯定吃不好饭。”张烈却旁若无人地摸了摸小秋的脸。

　　据说古时孝子至少守灵到头七，现在当然不能那么折磨人，毕竟大家第二天都还要上班，于是晚上张烈家便静悄悄只剩下他们三人。香烛之类都已撤掉，大夏天的闻着那味道实在不舒服，张烈换上一些时令水果和点心作为祭品摆在遗照前的桌子上。
　　吃完饭老爷子便一直在卧室里躺着，张烈跟小秋歪在沙发上看电视，把电视声音调得很小。“小屋太热了。”小秋小声嘀咕。
　　“是啊，在客厅打地铺算了。我爸妈他们吹不了空调，所以没安。”
　　“打地铺？”小秋抬眼望了一眼张烈母亲的遗照，心里有些别扭。
　　“你别胡思乱想啊，我还在热孝。”张烈以为小秋有想法，嫌在客厅不方便。
　　“你才胡思乱想呢，我就是觉得客厅还有灵堂的感觉，有点森。你这情况放到古代你要禁欲一年呢。你看古代的小说里孝子都到什么山寺或者书院去守孝一年，知道为什么吗？要是在家里，三妻四妾的哪里能忍得住啊。”小秋很鄙视地说。
　　“就是啊，怎么能忍得住啊？”张烈望着小秋促狭地笑。
　　“看谁忍不住！谁先要谁是小狗！”小秋气哼哼地站起来进小屋了。

　　过了一会张烈拿进来一个小电扇，然后跟小秋挤在小床上。小电扇吱呀呀地来回扭着身子，风倒是有，但是热风。吱呀呀的声音在静寂中越来越响，小秋受不了爬起来把电扇关了。
　　“你去客厅沙发上睡吧，我要中暑了。”
　　“好吧，把门窗都打开通风，过了十二点就能凉下来了。”张烈还真的抱着枕头睡沙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