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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寿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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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公寿宴。
这事情跟那些普通百姓并无半点关系。他们就算听闻,也不过感慨两句,当作谈资而已。
这事情跟那些零散的江湖人也没关系。若是如小三仙这般喜好“多管闲事”的,那就是一局通神的竞争对手;若是恣意散漫惯了,甚至蔑视南域法令的,那自然是一局通神的敌人。
来参加寿宴的都是哪些人?一局通神内部自娱自乐的不用多说,另外便是某某派门的掌门、某某教的教主、某某商会的代表人……哦,自然还有负责表演助兴的青月坊众人。
还有……
许月卿一眼便看到了扮成竹幽人正在弹曲的小水仙,停顿了两秒,随后视线划过一众举杯交谈的各色人。
‘结党营私。’
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不由得面色古怪。
有不少人主动前去献词祝贺,与上官争先攀谈。
不得不说,上官争先此等地位倒也算相当的,以他的武功修为来说。虽则其人一副老者的外貌,但绝不是真正的垂垂老矣,甚至精气神绝对比过在场众人。
许月卿拿着一杯茶,其外表在人群里颇为出众。
上官争先的眼神扫了过去,并未多做停留。
一会儿,那位“著名的”,穿着一身张扬红袍的大捕头,令公之爱徒,便走了过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家师请您陪坐,有要事相商。”
桐吟显然不认识他。
离令公最近的那个陪坐的位置,有不少人想要。想坐的人坐不上去,偏偏不想坐的人坐了上去。
小水仙的琴艺很不错。
“不知许先生是哪里的人士啊?”
普普通通的一句家常。
许月卿没碰酒,转了转手中的茶杯:
“明人不说暗话。我的确不是南域人,令公将我看作中原客也无妨。”
令公从这话里嗅出了些味道。许月卿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他不喜欢的那种聪明人,比如鹿巾,比如琴狐。他喝了一口鹿血酒,遮掩自己一瞬间的丝丝厌恶情绪。
“许先生,南域并非那般排外的地方,倒还要感谢你所建的微山书院,给南域民众传授知识。”
不排外?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么高的边墙是摆设么。
“只不过是做些读书人的事情。”
南域并无儒门的分支,“读书人”只不过是一个零散的、弱小的群体而已。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整个苦境都是以武力来判胜负的。当然也有智慧……但也要有支持你施展智慧的实力才行。
许月卿着实感到了一丝悲哀。
在苦境,“武功”这一个东西,不知道淘汰掉了多少有文采、有抱负、有智慧的人,不知淘汰掉了多少……文化与文明。
所以他建了微山书院。
“许先生倒是谦虚,南域大半的年轻人可都向往到微山书院去学习见识一番。然而老夫心里却不免担忧啊,听闻微山书院里的老师大多数并无武功在身,学子们又年轻,学武的也不多……就怕有什么作乱之人前去,微山书院难以保全。”
许月卿望着茶杯里剔透的茶水,静静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令公说笑了。南域有一局通神维持治安,岂有那般作乱之人。”
上官争先听出些内涵,却乐于把这话当作恭维,晃着酒碗笑道:
“微山书院地偏,老夫只怕稍有差池,便是我一局通神保护南域人民不力。不知许先生可愿让我一局通神尽职尽责,派遣人手前去护卫微山书院?”
若是许月卿答应了这个提议,他便要开口,顺势将这位许先生揽入一局通神的麾下……无他,此人在南域民众心中的声望……有些高了。若遭拒绝,这件事便要交给桐吟去办,一局通神内自然没有什么“作乱之人”,但是保不齐哪天便有罪犯逃往微山书院了呢?
上官争先此事做得急躁了。自然,他本身就是争功急进之人,另外他确实也看不下去了……一局通神本是南域的权威,声望颇高——民众还仰仗着一局通神来主持公道、抓捕坏人。可近年来微山书院的名气节节攀升,诋毁一局通神的风言风语也时有传出,他要维持名声是一方面,另外他却也怀疑是微山书院内有老师造谣……无他,从微山书院毕业的学子中,有不少对一局通神颇有微词。再这样下去,等这批年轻人长大……
鹿血酒的劲头渐渐上来,令公借着三分醉意,“不小心”泄露了些杀气。
许月卿眼神深邃,他轻笑一声,转而道:
“令公当是不知道……吾与参天鹿幘乃是莫逆之交。”
话音落定的当下,“啪”地一声,上官争先手中的酒碗被他给捏碎了。谁人不知占云巾于他简直是毕生之死敌,许月卿这句话不单单是拒绝,更是当众打他的脸面。你上官争先拉拢人,居然拉拢到死敌头上了?真是可笑。
在这瓷器碎裂的声音中,还有一丝极细微的、丝线穿空之声。
许月卿的听力极好,他是琴师。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安安稳稳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危险!”
一道熟悉的声音喝道,同时一阵气劲破空而来,替上官争先挡住了致命一击。
许月卿僵硬了一下。
这倒是……尴尬了。别人都当素衣卿相只是个琴师,就算有武功也应该不强,然而鹿巾好友却绝对清楚,他有替上官争先挡下这一击的实力。但他在原处未动。
“有、刺客……”
上官争先临危还是有所感应,然而却感自身一阵无力,便将昏倒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喧哗,诸人逃窜。
逃窜得颇有经验的样子。
趁乱当口,有人抛下暗器,毒烟弥漫。
当此刻,一道翩然身影凌空踏来。
许月卿起身,走得不紧不慢。嘶……不见、不见,且留鹿巾好友在这边收拾残局。
小水仙并未慌张,只是戒备地立在原地。她认得许月卿。只见一派儒雅的素衣卿相如常离席,烟雾丝毫不能近他身侧。
许月卿经过她的一瞬,她闻得略带笑意的温和声音:
“第三节第十八音,低了一些。”
小水仙愣了半晌。
她忍不住回想起来,连面前鹿先生施展神通的样子也不那么重要了。
是……是低了一些,她按弦的时候就感到自己错了,但那位置离了正音连半指都不到……这如何能听出来,更别提是颇有些嘈杂的寿宴上……
……
许月卿的耳朵很好。
在琴师的耳朵里,每个人都有一种“音韵”。那不是真正的声音,却能在他脑海里成曲。
占云巾的“韵”,就像遗世的卜居瑞雪,和那漫天飞白。雪花被风卷起,飞得很慢、很慢,透着留恋与不舍,最终又只是静静地飘落了。终有一天,“遗世独立”将会变成了“遗忘”的另一种表达……
许月卿不希望那一天到来。
毕竟占云巾可以说是他的救命恩人,即使鹿巾本人并没这么认为。
上官争先得到的情报无错,许月卿一直以来也未曾遮掩,微山书院就是这么个地方,没什么武力存在,也不许江湖人进入——换一种说法,进来了便与江湖的风波无关,要出去沾染江湖事了,便与书院无关。
书院里的老师有不少“退休”的原来的江湖人。大多数都因各种原因失去了大半身的武功……无他,在苦境这种以武为尊的地方,能接触到良好知识的人,八成都是有一定实力的人。许月卿也并非谁都邀请,或来者不拒,头一个条件便是要与他理念相合。至少,在教什么这件事情上,他们的教案必要通过许月卿的审核。
微山书院除了不教武功,其余知识,只要许先生点头,均能在书院里开课。
许月卿并不怕有什么作乱之人。一来,他的琴留在书院内,若有什么事情,他可感应到。他与青雀无尘之间有一种特别的联系。二来,书院还是有顶尖武力的。比如……心理老师之家属大头菜。
他并未阻止那个刺客,也不是怕上官争先行什么恶事,要动鹿巾或者微山书院。坦白来讲,上官争先是个武者,然而并不是阴谋家,用不出来什么避无可避、致人死地的毒计。
然而上官争先此人……领导一局通神可以,作为南域的执法者不行。
许月卿是个乐于遵守规则的人,但他的骨子里透着一股狠劲儿。死个人就能解决事情,那绝对是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汝真是这么想?’
素衣卿相默然了两秒,转头向微山书院的方向。他觉得好像该见见他的心理老师兼心理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