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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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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九年八月二十二日,旧历七月初六,七夕前夜。距苏德战争爆发整两月,苏联一再溃退,被动坚壁清野,焦土抗战的浓烟黑云已然直抵西南,纵总统府坚称这是杞人忧天,但公报一日保守过一日的议论却欲盖弥彰。至于北方来的小报记者——他们毫不避讳地扯落最后一层遮羞布,却对胜利充满了反常的信心。
不过,无论是令人缄口再三的、划破广袤平原的闪击,抑或被大肆鼓吹的、北大西洋上两个准秃顶的握手,都将不再与她有关。当年日本人的火车拉走了全亚洲最好的魔杖木材,如果巫师团体加入,无疑只会使战况恶化。
张星诏向窗外滞重的黑投去一瞥,和运输车的残光对视,她知道那里有人,半月形镜片的反光暴露了他的存在和大致身高。
战时的一切资源都由国家调配,于是极度稀缺的电力自然不会施舍给城市角落一星半点。总统府、参谋室、地下医院、还有夜晚的大道上一车车沉默着的,与对面压抑着呻吟到来的伤员错身而过的新兵,他们都需要一点微光。
在黑暗掩护之下,邓布利多和她并肩前行。她穿一件半旧的沙色大衣、或说斗篷更合适——肩线直坠到上臂中部,衣长几可及踝,身宽更是双倍。她手中的藤箱条蔓翻卷、节外生枝,一对铜质雁形扣在漫长岁月里劳燕分飞,昭示着这箱子实在不宜远行。所幸内中只几件换洗衣物而已,而魔杖当然是在大衣内袋中。
从孤儿院一路向北,约三百米外干道处就有路灯,在那里邓布利多打破了他们互致问候以来的沉默:“张小姐,也许你不介意告诉我刚才发生的事?”
高鼻深目的红棕胡子男人穿着整洁,手中银光闪烁的灭灯器看上去价值不菲,而她则拥有与童妓一样稚嫩姣好的面容和因营养不良而干枯毛燥的蓬乱黑发。遑论这时她摊开的掌心里,丝绸钱袋上绣着一个英文字母。无怪乎路过的婆子对她狠狠一啐,她认出了她。
没有冗余动作,张星诏同时回应了两个人。
“一忘皆空。”
邓布利多扬起浓密的红棕色的眉毛,略显惊讶地注视着她手中短小而毫无纹饰的魔杖:“用儿童魔杖?令人难忘的天赋。”
她摇头,把魔杖小心地收回:“三个月来,它只使用过这一种咒语——我认为目前最实用的一个,”她施舍一点余光给受害者,“自然,仅就对付麻瓜而言。”
说话时,张星诏眼瞳略睁,眉头微皱,神情专注中有着符合年龄的天真,这让邓布利多想起见到她的第一天,那时她的愤怒、尖诮和不甘尚薄薄浮在脸上,如今它们却已深深内蕴于微扬的眼尾和秾黑的瞳仁中。他不由联想到自己收藏的冰裂纹瓷器:裂纹固然有损于美,但当它们被精心编织,便自成其美。
“孤儿院的马夫人不会忘记太多吧。”
“力不从心,”她努力耸了耸被大衣压住的肩膀,依然是小大人一样的表情,“不过多少都自有其好处。”
不论那个老太婆的记忆是停留在她拿回钱袋之前或之后,多么前或多么后,那鬼地方都有得鸡飞狗跳了。
想到这里,她真心实意地向邓布利多弯起唇角,后者或许不明所以,依旧用微笑回应了她,随后躬下身,轻快地提醒道:“我想,在明天我们取得你的新魔杖前,应当告知你,英国的魔法部可并没有瘫痪。”
“我们?”张星诏并未对这话中的调侃报以笑容,反而显出今夜的首次不安,“可是我想自己去,邓布利多教授。请您放心——我保证不滥用魔法,我保证。”她郑重地并起三根手指。
路灯下她眸色发色皆漆黑更胜夜色,皮肤苍白透明到连目下细细的血管也清晰分明,孤儿院中的不受欢迎者、驾轻就熟的魔法应用……这一切都让邓布利多产生了并不愉快的联想。他直身取下眼镜,用手帕正反擦了擦镜片,再度抬起眉毛,决定不要对尚未发生之事妄下判语:“好吧,张小姐——或者我是否需要称呼你Asteria?”
张星诏恢复了那种优雅的微笑、官方化的谦逊:“既然您知道我的过去,那么可以说我并不希望再和它产生联系,而这正是我即将提出的小小请求:我希望有一个新名字,不知您是否愿意拨冗赐教?”
邓布利多为她娴熟的外交辞令摊了摊手,递去霍格沃兹的录取信,告诉她对角巷的入口,并在门钥匙的光晕中向她挥手道别:“那么张小姐,开学第一天等我的猫头鹰。”
临行前张星诏最后一次凝视着平原西部连绵起伏的山峦剪影,晴夜无云雾,然而昏暗夜色下山形相掩,她仅能辨认出那座远出其余的七千米高峰。这和她之前十一年的经历一道,共同构成了命运给予她的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