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太芥]晨昏集》苏昭韫

8、睡眠.6

　　有一只夜莺，它是一只很漂亮的夜莺，脆生生的喉咙中不断地吐出明亮动人的音符，柔和的月光在它滑滑的，雪亮的翅膀上停留。
　　有个男孩刺杀死了自己心爱的鸽子，用鸽子的鲜血染红了一朵白色的玫瑰，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玫瑰，乞求夜莺能永远留在他身边只为他一个人歌唱。
　　夜莺被鲜血林满的玫瑰吓坏了，它轻巧的一掠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男孩子这下什么也没有了。

　　这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了，
　　这般暗无天日的处境似是催生着我的所有负面情绪，就连每一次呼吸都会麻酥酥的刺痛胸口。
　　那堆玻璃的碎片、以及还没来得及蒸发干净的药液依然在房子的正中间躺着。
　　昨天那一幕我是无法忘记的。昨天出现的陌生的另一名医生，似乎都是个不怎么好处理的玩笑。
　　我心中暗讽，不大出血怎么能骗到人呢，太宰先生。

　　我没有接到取药的通知。
　　这就意味着、那个叫人头疼的同事他已经向上级报告了昨天的所见所闻。
　　真是个很勤奋的人呐。
　　在这之前我有个很荒诞，说出来将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的想法。
　　要是能把那叫做芥川的孩子带出来离开那个房间，哪怕是一小会，他可能都会好很多。
　　据我的观察一一而言。
　　这种想法现在愈加强烈了。

　　我能感觉的到我的双腿没力气的厉害，连走路也变得跌跌绊绊了。
　　上次医生来的时候，他惋惜地捏着我的腿，怜悯之情溢于言表。“芥川君，你腿上的肌肉萎缩的厉害。”
　　我努力的扣着墙上的海绵垫站起来。
　　我对这种妄下定论的行为厌恶到了极点，结果是怎么样的还不一定。
　　我走了两步，双脚似是踩在滑溜溜的冰面上。
　　我努力将溢在喉咙里的羞恼吞咽下去。
　　一步一步慢慢来。

　　天黑了。
　　我将手揣进宽大的口袋中，那里面装着一把钥匙。凉冰冰的、有点生锈的小钥匙。
　　最近几日又陆陆续续离开了几位医生，这里残存的士兵也少的多了。
　　这里的夜晚总是格外寂静，听传来的消息说是战后的重建非常顺利，现在在城市里已经可以看到人们幸福的笑脸的热热闹闹的气氛了。
　　是建立在另一个国家的消失上的快乐。
　　我推开我的房间的门，极目望去，这个长长的甬道的尽头，就是那扇小小的门。

　　门吱吱呀呀的开了。
　　我停下脚步，仅仅是这样普通的行走，竟然已经成为了劳苦的运动。汗水似是小虫一样顺着我的脸滑下去。
　　我抹抹汗，定睛看着门口站着的、有点逆光的身影。

　　这个少年，这个名叫芥川龙之介的少年，他正在努力的行走。
　　我压低声音，“芥川君你可以走过来吗？”
　　我定定的看着他还算流畅的走了过来，眼神中有一点点小小的骄傲。
　　我拉住他的胳膊，勾着嘴角笑起来，“快走——!”
　　我们在甬道上小跑起来，我听到少年的轻微的喘气声，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温柔的、热乎乎的潮气，就像是隔壁家刚刚踢完足球的、汗津津小男孩一样。

　　我开始惊讶了。
　　这个叫做太宰治的医生的所有行为都叫我感到深深的困惑。
　　这是要带我逃走吗？
　　亦或是其他不怀好意的念头，我不知道。
　　我猛地发力，停下脚步。

　　少年硬生生的停下了。
　　我向他身后空荡荡的走道看了一眼，盯着他，“这里不是停留的地方，芥川君。”
　　我再次去扯他的手臂，意料之外的是，他没有反应强烈的挣脱。
　　我带着他进入了我的房间，将那破旧的门狠狠关上，震落的尘土刺的人鼻子痒痒的。
　　少年盯着我。
　　从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这个孩子，当他思考亦或是表达感情的时候他就会这样盯着人看。并不是仰视，他只是抬起黑色的眼珠，目光丝毫不分散。

　　我似乎被什么异样的东西击晕了。
　　越是察觉不出名叫太宰治的医生的意图，心中的挫败感就越发强烈。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男人。

　　“好了好了，我只是觉得——芥川君一直在小房间里呆着会很可怜。”我摆摆手，让少年坐在椅子上。
　　“当医生很累的——不当也就不当了。”

　　我轻轻扭头看了看太宰先生，他鸾色的眸子注视着窗户外面，温柔的就像是暖暖的池塘里养了一汪月亮。我在心里默默的接了他的话，“不只是工作，连生命都会丢掉。”
　　我静静的注视着疯狂的时间流逝。

　　“算啦，芥川君你知道伯利恒疯人院吗？我听说过，在那个欧洲最早出现的疯人院里，所有的病人都遭到了惨绝人寰的对待。打着‘募捐’的牌子，去那里参观的都是一些上流人物，他们津津有味的辱骂、用小棍捅关在笼子里的病人，这种行为不但没有被制止，反而深受当时富贵公子们的喜爱，当做是一种精神上的消遣。”我望着窗外光秃秃的土地。

　　“...我知道。”我低声开了口，太宰先生所提的这个地方我曾经看到过。
　　那是一位名为威廉.库珀的诗人的书里提到的，“有些患者非常奇怪，让人忍俊不禁。”

　　“喔——芥川君也有看过呀。”我惊奇的看着脸色平静的少年。
　　“不过。”我话锋一转，“库珀先生不是在后面有为自己的低级趣味生气而留下来‘我很生自己的气’，这样的话吗？”。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我不由得闭上了嘴巴。和这种来历不明、甚至可以说是心机叵测的脑袋发热的医生的聊天真是非常不愉快。

　　“约瑟芬皇后...你知道吗？她是拿破仑的一位妻子。”我顿了顿，“啊——她可以说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美人了。有人为她画像的时候，拿破仑建议她可以在妆容里涂点红色，好显示出健康的红晕。她严词拒绝了，坚持化着惨白的妆容画完了像。”
　　我扭过头去，天空中正挂着一轮明月。
　　我忍俊不禁，“芥川君，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月光凉凉的像薄荷糖一样...实际上，在今天之前，天空里一直都没有月亮。”

　　月亮发出的冷光将太宰先生整个的给浸泡起来了。从他口中所吐出的新奇的故事，也被泡的凉冰冰的。
　　我平缓了一下躁动的心。

　　“我觉得，他们可能已经以这种方式提前死掉了。”

　　这句话显得非常突兀。
　　我的内心强烈的悸动起来，我环着攥紧了双手，是谁死了的话...不就彻底的消失了吗？
　　我模模糊糊的听到了，远处的走道里发出一声门关闭的巨响。
　　我得离开这里，不论是为了什么。

　　“芥川君要自己回去吗？”我笑眯眯地看着倏的站起来的少年，“甬道里面非常的黑，不要摔倒了——。”

　　我一弯一曲机械的走到门口，“晚安，太宰先生。”

　　少年的脸隐没在阴影里，我挥挥手，“晚安，晚安，芥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