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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真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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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
一声雷鸣,惊醒了陷入梦境的苏苑。
她从床上坐起的时候,仿佛还能感受到梦里姐姐的目光,怜惜的,痛惜的。姐姐的喘息抵在她额头,两人跌坐在地上,她靠着姐姐才没有匍匐倒地,姐姐坐在她身后,身体撑着她,手臂团着她,太过用力,手上青筋纤毫毕现,死也不肯放开。
那是……
六年前的事情了。
在梦里就像发生在上一秒。
或许是俞则鸢今天被问到爱情,提起爱情与家人、工作的不兼容,让这些淡去的记忆重新回炉。
俞则鸢唯一一次谈恋爱,或者应该说是接近谈恋爱,就因为跟家人的不兼容,确切的说,跟她的不兼容,无疾而终。
穿着睡裙,像个夜晚的幽灵的苏苑悄悄推开俞则鸢的房门,静静地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合上门。
回到房间的苏苑披上外套,推开阳台的门,移步到凉椅上坐下,凉风裹着雨水中的湿气扑面而来,剩下是冰凉的座椅,苏苑打了个哆嗦,抱住膝盖,仍然固执地将自己嵌在椅子里,任由着体温流失,带走梦境里的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苏苑脸上露出些嘲讽、寡离的冷漠笑意,这样并不让人舒适的表情,落在她的脸上,倒是一点都不难看,反而为这张脸增加了几分让人想要探究的神秘来。
她在想着姐姐,想着俞则鸢。
想着俞则鸢那次无疾而终的恋情,以及被媒体们津津乐道的两年闭关潜修。
呵。
归根到底,都与自己有关。
俞则鸢的爱人,与她,不兼容。
俞则鸢的工作,与她,也不兼容。
外人以为俞则鸢自己放弃了事业,回归戏剧,却不知戏剧不过是偶然,让俞则鸢选择放弃事业的,是她,是她这个俞则鸢宝贝到天上的妹妹。
从第一部电影到第二部电影,中间空窗期长达三年,整整三年,有几个立志演艺事业的人做得出来,但俞则鸢,就这么干了。
虽说后两年俞则鸢去拍话剧了,但归根结底,重新接触话剧不过是俞则鸢当初在陪读之余打发时间之举,直到确认苏苑好转康复,俞则鸢才开始上台演出,即便连医生都说苏苑已经完全康复,她依旧以想演话剧为由,在那个城市继续呆了两年。
现在再回想,苏苑甚至不知道,当初自己生病,是真,还是假。
是生理上的病痛,还是心理上的干扰,谁知道呢。她第一次急性焦虑症发作,就是在知道姐姐与男朋友陶出去过夜的那晚。
所有人的好朋友……陶。
陶是邻居家的小儿子,从小一起玩到大,据俞父俞母说,第一次看到照片就是在陶家,那张照片是陶的大姐拍的,俞父一直觉得两家很有缘,鼓励大家一起玩耍。
陶虽然比俞则鸢还大一岁,但他小时候不长个子,一直比俞则鸢矮,兼且男孩子发育晚,很长时间里,俞则鸢都把他当弟弟一样看护着。直到陶去异国他乡读大学,再回来时竟然硬生生变成了一枚一米九的俊小伙,长得好看笑得甜,最重要的是,从小到大都只喜欢一个人,俞则鸢。
这样的真情实感的爱情,谁能抗拒得了,又为什么要抗拒?
正如俞则鸢之前跟冯香岛所说,等到妹妹们离开她的那天,她或许会想找个对象。而那时,苏苑刚考上设计学院,与俞则鸢有八个小时时差,最快的航班需要11个小时15分钟。俞芷素则奔忙于校园恋爱与课业,睡觉、作业、谈恋爱、姐姐,以上四选三,俞则鸢从来都是被抛弃的份。
不管如何,苏苑又一次跟家里视频聊天时,俞母开心地跟大家说,俞则鸢谈恋爱了。姐姐坐在一旁,羞涩地撇开头,没有看到苏苑突然安静下去的眼神。
那是苏苑第一次有了急性焦虑症的症状。
PanicAttack,指突然出现强烈的恐惧或不适,在几分钟内达到顶峰,包括以下至少四种症状:心悸、心跳加速或心律加快、出汗或颤抖、呼吸急促或感觉窒息。
对于苏苑来说,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感觉就像周遭的一切突然蒙上一层雾,看不见的巨石压在半空、又或是庞然大物一样是卡车悬在天上,与她人一般大小的车轮,顶着身后的车厢,凌空一点点地靠近她。
感觉不适的苏苑挂掉了电话。
在那之后,心愿达成的陶占据姐姐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给姐姐打电话,听到陶在一旁对电话打招呼,每一次都会经历跟第一次一模一样的感受。后来她就不打了,转而给家里打电话。看好时间,在姐姐睡前,不会有人打扰,姐姐还是以前的姐姐。
直到有一天,她在同样的时间给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变成了俞母,开心地跟她分享了陶今晚在顶级酒店准备了烛光晚餐和其余浪漫活动的计划。
苏苑终于再也压不住剧烈喘息,在一分钟内发生了碱中毒,无法控制地摔倒在了地上。
(模拟喘不过来的大口呼吸会造成进行性碱中毒,常见症状是全身发麻……别去实验,会痛。)
她挂断了电话,但另一头的俞母已经被吓坏了。联系不上她的俞母在帮苏苑电联911的时候却说不清苏苑的宿舍房间,急得哭着给大女儿打电话。
陶那会儿刚把大女儿压倒在床头,兴致正浓,求着俞家大女儿不要接电话,但俞则鸢接了。
然后俞则鸢一把推开了陶,套上衣服摔门而出,在赶去机场的路上电联了那座城市她能联系上的所有人。
之后的一整年,俞则鸢都没有再订过返程机票,俞家那一年在苏苑宿舍办了个热闹的party,庆贺新年。
第一次发作时,确实是生理不适,但后来呢。
陶追来到LA,想要见一面时,在病床上再次发作的她,是真的吗?陶在电话里苦苦哀求俞则鸢不要放弃时,在卧室里摔倒在地的她,是真的吗?唐导演为俞则鸢找来一个非常棒的剧本,只因为那个剧本拍戏的地方在陶所在的城市,在姐姐投过来的目光里瞬间苍白无血色的自己,是真的吗?
呵……
当问出这样问题时。
答案已经很显然了。
身下的椅子已经被体温捂热了,斜靠在椅背里的苏苑收了自嘲,轻轻浅浅地笑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