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番外 高楼明月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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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见过赵澈的人都说：你这小子太幸运了。
赵澈双手叉腰哇哈哈：能遇见公主，当然是我的荣幸！
这时候有的人就会嗤他：别太得意了喂，谁知道长公主什么时候又移情别恋呢。即使你长着这样一张脸……
赵澈长得像公主的第一任驸马，英年早逝的文华君。
文华君。
没人敢在公主面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只是根据他曾居住在内宫文华殿，便这样称呼他。充满尊敬、畏惧和疏远。
我真的长得很像符凤之吗？
赵澈趴在公主膝头问。
他歪着脑袋，眼睛一闪一闪，自以为很可爱。
公主正在看奏折，闻言心不在焉地回答说：嗯。有六七分像吧。
赵澈又问：那公主是因为他才对我青眼相待吗？我以后也会成为驸马吗？
公主扑哧笑出声，拍了一下他：这么不分场合直言不讳，有七八分像了。
赵澈不依不饶：到底会不会？
你很想成为驸马吗？公主淡淡问。
赵澈猛力点头。
这样我就可以保护公主啦。赵澈大言不惭地说。他心想，公主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我要把欺负公主的混蛋们全都杀光。
公主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好啊，那孤就等澈儿长大来保护孤啦。不过你现在才十四岁，还在要好好学习的年纪，下午又是南宫先生的算筹课，你不许逃课了。
赵澈皱起眉。
我是要去领兵打仗的！赵澈愤愤不平道，天天算财政税收干什么啊！
打仗不要钱吗？公主淡淡地说，没钱你打什么仗？
赵澈焉了吧唧地垂头不说话了。
公主还在批阅奏折，赵澈看到好多本奏折里都被公主狠狠地画上了大红叉。仔细一看，它们都是恭贺圣上新建的骊山行宫正式落成的，洋洋洒洒，篇幅极长。
修建骊宫耗资六千万白银，几乎抵上当年的征南战役。
还有，公主合上奏折，敲了一下赵澈的嘴：以后不要在孤面前提凤之的名字。
赵澈可怜兮兮捂着嘴应诺。
赵澈，喂，赵澈！有人在后面不断喊他。
赵澈极不耐烦地勒马回头：干什么？
没见他急着回公主府吗？好不容易熬完了罗里吧嗦的南宫先生的课，想早点回家都不行了？
张弦惊轻巧地打马而上：你怎么每天都是上完课就跑，一起喝酒去吧。
公主说我还小，不许我饮酒。赵澈扭头想走。
张弦惊笑道：长公主还真关心你的身体啊。怕你像那个人一样年纪轻轻英年早逝吗？
赵澈回头瞪他：不许提文华君！
张弦惊又笑：你都想取代他爬上长公主的暖床了，还不敢提他的名字呀。
赵澈冷冷看着他：我给你一次机会，现在，马上滚。
张弦惊说：不然呢？你怎么样？只不过一个面首，还真把自己当顾鸾长公主义子，当大梁未来的栋梁了？
赵澈和张氏少家主在朱雀大道当众斗殴，还把人家腿打折了。
当然他自己也受了伤，面上挂了彩，跪在公主面前。
是他先挑衅我的……
赵澈很委屈。
公主冷冷地问：哦。他怎么挑衅你的？
赵澈刚想开口，又闭上嘴。
公主说：张氏如今什么地位，也不用孤提醒你了。明天孤带你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赵澈一扭头：我不去！
公主怒道：由不得你！
赵澈站起来跑走了。
公主没让人追他，颓然地坐着。
也由不得孤。公主喃喃自语。
公主最终带着南宫羡一起去张府，张默之在门口跪迎。
英国公快请起，公主亲自去扶。
张氏教子无方，请殿下责罚！张默之避开公主的手，大声道。
小孩子打架是常事，公主无奈收回手说，澈儿下手太狠，孤已经惩罚过他。弦惊伤势如何？
张默之说还要养两三个月才能下地行走。
弦惊年幼丧父，一直与老臣这个祖父相依为命。小子顽皮无知，如果有冒犯长公主的地方，望长公主开恩留他一命！张默之嚎啕道。
公主冷脸不说话。
天家仪仗逶迤，却被堵在张府门口无法进门。
南宫羡上前扶起张默之：
张大人言重了，您也知道赵澈原先只是个乡野孩童，蛮横无礼，在长公主和陛下眼中固然是一派天真可爱，但他为人处世上还是太过莽撞。冒犯府上小郎君之处，还望张大人海涵。
孤已经责令他禁足公主府中闭门思过，此番胡闹的事，断然不会再有了。公主诚恳道。
张默之毫不懂得见好就收，依旧拦着道路：陛下和殿下都喜爱小公子，弦惊却当众顶撞小公子，这实在是老臣管教不严，愧对殿下！
听他反复提及“小公子”三字，南宫羡微微皱眉，余光观察公主，生怕她发怒。
公主盯着张默之看了许久。
英国公当真不肯让孤进门吗？公主淡然道。
张默之又跪了下来：臣惶恐！
在张府门前的不欢而散，仅仅是一个小插曲。
“青禾法”一再被内朝朝议驳回，连本来已经通过的边关驻军方案也被搁置再议。公主强压怒火，对内朝诸臣说：
今冬无降雪，明年春季干旱几乎是确定的。再过几日天气就回暖了，青禾法施行刻不容缓。
没有农业收成，农民就会破产，更何谈税收！而农民一旦陷于饥荒，流寇、动乱就会接踵而来！农为国本，眼看他们就要遭灾，难道朝廷能坐视不管吗？何况这只是借出陈粮和种子给农民度过饥荒，即使有少量银钱借贷，也是小额，成本已经极低，来日秋收更可收回。
此举不但能抑制民间高利贷和土地兼并，避免小农家破人亡，更能增加国库收入，平抑物价，可谓一举多得，诸位大人为何一再阻挠？
长公主真的是为了贱民考虑吗？当真没有一点点私心吗？有人问。
公主沉下脸：有话直说。
长公主应该知道，即使是驸马也没有内朝议政之权。青禾法是南宫羡提出的，而南宫即使与长公主您甚为亲密……毕竟连驸马都不是。
长公主当真不是为了给南宫羡争取功名侯爵，才如此积极推动青禾法的吗？
公主冷笑道：议政权？韩大人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孤作为公主，也没有议政权？
韩子衿悄悄看了一眼淡定的张默之，躬身回答道：臣并非此意。
赵澈快要在家里关疯了，整天想着如何蒙混出门。
终于他抓到机会藏在运送蔬菜的篮筐里，成功被车送往京郊。
自由了！
赵澈跳下车大呼。
澈儿出城了吗？公主问。
南宫羡欲言又止。
公主要保障澈儿的平安，其实可以对澈儿言明事实。南宫羡说，澈儿会理解的。再不济，您还可以……
公主倚着栏杆眺望远处：他还小。
他是孤的孩子。孤舍不得他理解。
当夜，公主府遭刺客袭击，赵澈所居住的庭院中满地鲜血，无一活口。
苻灿闻讯匆匆赶往公主府，连铠甲都来不及穿。
主母！为什么不通知我们！符灿提着剑，满身杀气。
隔着一道纱帘，隐约可以看见公主披着长袍的样子。
贼子在何处？符灿问。
一个无名小贼，已经死了。公主说，孤没有受伤，也没有受惊。你回去吧。
符灿不肯，他跪在地上请求道：主母，您住回将军府吧。无论天下人怎么议论，您永远是符氏的主母，您永远是符氏的掌权人！若有不识相的臣子冒犯您，符氏一定杀了他们！
住口！
公主怒道：记住你们只是皇帝的臣子，何来替孤杀人的权力？孤如今已经数次再嫁，不是你们符氏家妇了！
符灿好一会儿没说话。
主母，符灿带着哭腔，您不能再委屈自己了，如果那皇帝不听话，那您就换……
一个玉盏摔到他面前，打断了他的大逆不道之言。
公主低声吼道：滚！
听闻公主府昨夜遇袭，长公主和澈儿都还好吗？皇帝一边喂鱼，一边问。
公主放下茶盏起身回答：劳陛下挂心，臣无恙。只是澈儿受了惊吓，恐怕要将养几日。
皇帝点点头，说：没事就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长公主在内朝提出的“青禾法”，朕读了很多相关论述，觉得施行是可以的，只是还有些细节需要完善。长公主是否愿意让英国公他们来实施呢？
公主顿了顿，说：青禾法只要能实施，无论是谁去做，想必都是利国利民的。英国公多年为官经验老道，想必更能令青禾法贴合实际，发挥最大效果。
皇帝笑道：长公主好会说话。其实这事儿，英国公让皇后跟朕私下提起来的时候，朕还愣了好大一会儿呢。不过青禾法毕竟是南宫羡提出的，这份功劳朕不会让人夺去。
公主敛目道：百臣之力，犹君之功。南宫何德何能，敢谈功劳二字呢？
皇帝眨眨眼睛：姐姐真的不是想给他讨功名呀？
公主微笑道：陛下，好久没有称呼臣为姐姐了。
皇帝拉过公主的手腕，在公主手里放了一把鱼食：姐姐，你不要生气。
公主替他擦了擦衣襟上散落的食饵，没有回答这话。
臣倒是真想向陛下讨一个恩典。公主说。
皇帝来了兴致：是什么？长公主但说无妨。
公主看着皇帝年轻的面庞，微笑说：赵澈已经十四岁了，臣记得符冲更小的时候就已经在军中历练，而赵澈却一直娇生惯养。不如陛下封他为靖远将军，让他到阴山驻军中去学习锻炼吧。
皇帝愣了愣：阴山？那边不是还在打仗吗？北地荒凉高寒，远不如京都温暖繁华，姐姐舍得？
公主点头，一把鱼食慢慢撒出去。
皇帝有些心情复杂：姐姐，你知道朕不是让你们都远离朝政的意思。澈儿留在京都，日后朕会给他封侯，甚至封公爵都没问题。他是你的义子……
公主说：他是臣的义子，所以更应该身先士卒，替陛下守护好这万里河山。
皇帝见她坚决，叹气说：好吧。但是好歹等过了春天再让他去，现在北边还是天寒地冻的呢，万一不适应冻病了，朕就更无颜面对姐姐了。
公主净了手，温柔地拍了拍皇帝的头：那姐姐就先替赵澈谢陛下隆恩。
赵澈被带回府中时，正是次日暮色四合时刻。
没有人怪他私自出府，赵澈心里却很忐忑。
公主呢？他问婢女。
长公主在雪霁月明楼。
一轮孤月悬挂在天际，赵澈慢慢走到公主身后。
对不起。赵澈低头说，是我自己偷偷出门的，求您不要责怪服侍我的下人，让他们回来吧……
公主转头看他：知错了？
赵澈老实点头。
公主倚在栏杆上：晚了。他们已经被孤发配乡下庄园。你如果不想让新的一批人再被送走，以后就老实呆在家里。去阴山之前，不得再出公主府一步。
赵澈愣住了：去阴山？
公主似笑非笑地着看他：你不是想去带兵打仗吗？
赵澈狂喜：对呀！真的能让我去吗？那我能去找贺兰哥哥吗？
公主招手让他走近，替他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外袍：可以。澈儿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春天很快来了，国内果然多个地方上报干旱，无水灌溉，越冬小麦全数枯死。
好在青禾法已经开始实施，破产的农民并不很多，饿死的人数也在可控制范围。
朝野都盛赞张默之日以继夜实施新法的辛劳，又山呼万岁，歌颂皇帝的大功德。
皇帝很高兴，恩加诸臣，封赏了一众办事得力的官员，又给张氏的子弟加爵位，特地封张氏少家主张弦惊为内朝副议书郎，并大宴群臣。
公主看着手中奏章，眉头紧锁。
西北方边关告急，高昌大军冲破嘉峪关。而柔然大军陈兵阴山，也是一副跃跃欲试姿态。文书送达京都已经花去不少时日，组织后勤援军刻不容缓！
马上通知陛下，公主站起来快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召回内朝众臣！不论他们在干什么，让他们马上去来光殿！
皇帝与群臣正在举行宴会，说辛苦许久，要好好放松一天，暂且不问政事。
公主赶到时，众人都已醉醺醺。
公主面沉似水，一把挥开阻拦的宫侍，直接走入殿中。
内朝诸臣站出来，无关人等全部退下。公主一边说，一边走到主位上，摁住了摇摇欲坠的皇帝：给陛下喝醒酒汤。
左右侍者逡巡不敢前。
快！
一碗汤灌下去，皇帝清醒了很多。
长公主，还是这么雷厉风行啊。皇帝笑着道。
粮草和援军很快被安排送往边关，数位符氏将军领命北上，去支援嘉峪关、祁连山、阴山一带的守军。
有人窃窃私语，指责符氏又要包揽军功，而阴山的援军数量最多，恐怕也是公主的私心。
赵澈发现公主站在雪霁月明楼上的时间更多了。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
他悄悄走上去，还是惊动了望月的人。
您不开心吗？赵澈歪头问。
公主微笑着摇头，却说：很晚了，澈儿去睡吧。
赵澈望着她的双眼，那里面倒映着冰凉的圆月。赵澈听话地告退了，但下楼的那一瞬间，又鬼使神差地转身说：
公主，我母亲是大宛故国的难民。她生前也经常像公主这样一个人站在高楼上看月亮。这种时候，她会用大宛语轻轻哼唱一首歌：
我离开家乡，三千三百里
阿勒泰的月亮
你跟我到这里
何时带我回家
回家去
月光照耀山谷
高高的雪松站在山顶相迎
鲜花和青草铺了满地
公主，您的家是京都。可是在京都的时候您却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和我的母亲一样。
您在思念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番外 高楼明月夜（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