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呈祥》初算

4、第 4 章

　　皇子处斩，自是人潮人海，万人空巷，不知有多少无辜性命，要无故丢在他人脚下。
　　行刑台上，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男子跪在铡刀前，他满脸污垢，目光灰暗。周围人潮汹涌，他木然抬起头，向四周望去。人群中，男女老少皆有，个个挤眉弄眼，大约在咒骂他犯下杀父弑君的罪过。他的目光定在一个孩子身上，那孩子身穿布衣，身形极小，大约只有五六岁，被一个肥胖妇人抱在怀里，看见台上这个怪人望着自己，一时连手指也忘了吃。
　　他朝那妇人高喊：“夫人！刑场污秽，杀人血腥，快抱着你的孩子走开罢，不要站在这里！“
　　那妇人心中一震，谁能想到一个杀父弑君的恶人，竟然会说出这样仁慈的话来。旁边的老头子却朝他吐出一口极远的唾沫，骂道：“别假好心了！你连自己的爹都要杀，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难得可以这样高声辱骂皇族，难得可以这样彰显自己的仁义道德，难得可以这样，出一出风头，带一带舆论。周围的男子们都跟着骂起来，女人们却因生了恻隐之心，都闭着嘴。
　　大皇子昭仁抬起头，天空高爽，云丝清透，他淡淡笑道：“老天爷，你给我十八年的富贵生活，如今一朝要讨回去，我半点话也没有。可是之后昏君上位，奸臣当道，整个朝堂，又有多少忠臣良将，要因为一颗赤胆忠心遭到迫害。天理，该是这样存在么……”他潸然泪下，哽咽不能语。
　　宫门口的侍卫们这一日有些松懈，今日是太子处斩的大日子，他们却要守在这里不能前去观礼，实在是人生一桩憾事——要知道许多人活一辈子，也不见得能碰上一个太子被推上行刑台。于是只好守着巍峨的宫门，一起唠唠嗑，解解馋。
　　一个高瘦侍卫摇头叹气，微微仰头看天，仿佛是一个诗人：“人生自古谁无死，连皇族嫡裔也是如此。遇见生死，便没有贵贱之分，人与人一样，人与畜生也一样。”
　　另一个矮胖侍卫也叹气道：“可不是吗。想当初，大皇子出身尊贵，天性聪颖，又仪表堂堂，何等华贵的一个人物，到头来，剩下的只有一身囚衣，一副镣铐，刀一落下，连自己的头颅也保不住啊。”
　　另一个黄脸侍卫也叹气道：“想当初，大皇子十六岁便在边境率领五千兵对阵敌方两万人，以寡敌众，大胜而归，何等威风，之后又接连打退沁德族，月寡族，十七岁就已经战功赫赫，后又与鲛人谷谷主之女订下婚约——这女子可是江湖上有名的冷美人，连龙王谷谷主长子都曾被拒之门外，却对大皇子一见倾心，不到半年便谈婚论嫁——原以为是一场锦绣华丽的人生，谁知，原来是用光了后半生的所有福气，连命也搭上了。”
　　另一个黑脸侍卫笑道：“我说你们替人家叹什么气，人家就是现在死了，起码也是尝过了天下人尝不到的富贵，出过了天下人出不了的风头，就是命短了一些，那也不是普通人的命，也是半条真龙的命。你们这些蝼蚁，替半条真龙叹气，真是笑死人了。”
　　其余人虽不服气，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面面相觑，观看各自的神色，于沉默中获得一种默契的趣味。正这时，忽然一道黑影从众人中间穿过，竟是一匹黑马，风驰电掣地闪了过去，马上坐的是谁，却看不清楚。
　　嘉云公主掣马赶到刑场，此时人群已经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她高坐在马上，一眼就望见被五花大绑，跪在闸刀之前的太子昭仁，一股悲痛袭上心头，她高喊道：“都给我让开，此马一过，蹄下性命概不顾惜！”说着猛地抽了黑马一鞭，黑马扬蹄长啸，唬得众人忙空出一条道来，但空出的道不长，马已经奔驰进去，空道的速度比不上马驰的速度，终于有几人滚落在马蹄之下，她急拉缰绳，自己险些也滚落下去。
　　她望着马蹄下逃过的一男一女，心中恻隐一闪而过，怒吼道：“滚开！”长鞭“啪”地抽在地上，激起万道尘埃。人群磨磨蹭蹭空出两三丈路，忽听得一个尖细声音高喊道：“午时已到，行刑！”她脑中一空，眼前骤黑，大哭一声，滚下马扒开人流往前拼命挤去，耳边声声咒骂她再也听不见，脑中只来来去去回荡两个字——行刑。
　　一道凄厉无比的高呼霎时间让她停止了所有动作，全身发寒，胆颤不已。
　　“苍天啊，开眼吧！”
　　是皇兄昭仁的声音。她哭喊着拨开众人，仿佛溺水之人试图拨开重重水草，泪眼模糊，艳阳高悬，眼前这一切仿佛虚幻。突然手上一空，她扑倒在地上，尘灰沾了满脸，她已经挤到了人群最中心，她模糊的双眼迷迷瞪瞪地朝刑台上望去，那里血流满地，皇兄昭仁的脑袋滚落一边，长长的头发浸在血泊中，像鳗鱼，像水蛇，他的身子穿着煞白的衣裳，脖颈露出乌红的筋肉，她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凄厉地喊道：“皇兄！”一口气没上来，撅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