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呈祥》初算

5、第 5 章

　　独克辛想不到她会来。他以为她会避嫌。
　　他奔到她跟前将她抱起来，她满脸泪痕，浑身滚烫，仿佛骤然生了一场要命的重病，他心中慌乱不已，更是无来由的腾出一阵恐惧，正要转头传太医，便被人揪住袖子，却是她忽然睁开了眼——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那是人的眼吗？赤红如妖兔，仿佛马上就要有血流出来。这个娇美的女子此时面色惨白，目光森然，紧紧揪住他的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独克辛，我恨你！我恨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独克辛猛地睁开眼，屋子里蓝幽幽的，已经有浅浅的晨光透进来。他做了一场噩梦。多年来，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今天为什么……是因为白日里碰见了那个和嘉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么？
　　天光透亮，张淑仪方伺候独克辛穿好衣裳，戴上官帽，便见李三演走进来。他拱手道：“主子，查出来了，那女子是龙王谷谷主的长姐，李云许。”
　　“李云许？”他皱眉道，“怎么会是她……你说的那群龙王谷的人，就是她的人？”
　　“不错。”李三演抬头看他一眼，问道：“主子，那……还要抓他们顶罪吗？”
　　“抓。”他大步踏出房门。张淑仪拦住李三演：“什么事啊？什么女子？”李三演拱手道：“这就不劳夫人操心了。”说完也大步出门了。
　　侍女凌香气道：“这个李三演，不过是殿下手下的一条狗，却敢对夫人这样不敬。”
　　张淑仪苦笑：“他是殿下的一条狗，也敢对我不敬，我岂不是比狗还不如？”
　　凌香心中一惊，忙跪下磕头：“是奴婢胡说八道，夫人恕罪。”
　　“你又何曾胡说八道了？这李三演不是向来只把我当成殿下的一个侍妾来对待吗？他这样认为，是因为殿下也这样认为。殿下这样认为，是因为他心中还满满当当放着那个短命鬼棠嘉云！”她的眼眶红起来，“我就不明白了，有些人的命怎么就那么好，一出生，便受尽万千宠爱，哪怕最后死了，也有人心心念念惦记着她，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么，一生都要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夫人，您不能这么想啊，您得放宽心，有些事您老揪着想，那就是钻了牛角尖了。”
　　“宽心？我的心还不够宽吗？我的兄长前几日被我的丈夫杀死，我有说过半个字吗？他来了，我还不是满脸笑容地迎接他，还不是低声下气地服侍他，不敢透露半点心寒与不满，我还能如何放宽心？我在他眼里，恐怕真是连条狗都不如……”
　　“夫人，人生在世，谁能事事如意呢？不管怎样，您是这府上唯一的夫人，其他都不过只是侍妾，只要您生下小公子，殿下肯定会让您做王妃的，小公子成了世子，长大之后承袭父位，您成了老夫人，到时候再回头看这一切，都不过过眼云烟罢了——您得这样想，才是啊。”
　　“老夫人？”她苦笑，长叹一声，“我也只有这点盼头了。当初年幼的时候，我第一眼瞧见他，当时心里的盼头啊，多如繁星，我盼他怜我，爱我，盼他把我当成心尖上的人，可他的眼睛，当时瞧的却是嘉云；后来，我就盼着能入府，日日见到他，他心里有我一席之地，也就是了；等我真入了府，就只盼着他来的时候，能够多看我几眼，多同我说几句话，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眼睛里看我时有那么片刻的温情，也够了；而现在，我不敢再盼他了，我只能盼他之外的东西，盼一盼能让我安身立命的东西。回想这些年，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我的盼头一点一点被磨没了，就好像有块钝石，在给心抛光一样，慢腾腾，粗粝粝——拿石头来磨心，你知道有多疼吗？我想起来都觉得疼到透不过气……”

　　李三演做事向来是快准狠，成王刚一下令，他当天夜里就把龙王谷的人捉了来。
　　“龙王谷的人擅长幻术，在主动攻击时占上风，但并不擅长突然防御，我们趁夜袭击，他们毫无抵抗能力，随随便便就给抓来了。“李三演向成王简单叙述情况，语气中不无得意。
　　成王道：“可有人受伤？“
　　“……有。“
　　“谁？“
　　“……李云许。“
　　成王看他一眼：“重吗？”
　　“她顽强抵抗，我的人不小心砍伤了她的一条胳膊。”
　　“不小心？你别是有心想杀了她吧？”
　　“属下不敢！”
　　成王加快脚步，七弯八拐，走到一间牢房，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木栅栏里，一个女子顶着他心心念念的一张脸躺在那里，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他心中突然腾起一阵恐慌，想起了昨晚做的那个梦，真怕她忽然睁开眼睛，双眼血红地瞪着他。
　　“开门。”
　　李三演摸了钥匙开锁。成王瞪着那女子发愣。
　　“殿下。”李三演叫道。
　　他回过神来，大步跨进门去，对李三演道：“你先走开。”李三演急道：“殿下，龙王谷人擅长幻术，属下担心……”
　　“出去！”
　　李三演只好不情愿地说道：“是。殿下记得当心……”他真恐怕自己这话是白说，看殿下这样子，仿佛已然中了幻术一般。
　　他蹲在她跟前许久不动，眼前发了花，仿佛看见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好像能看见血从她身上流走一样，他心里蓦地一慌，伸了两指在她鼻子下方探了探，还好，呼吸沉稳，没有生命危险。
　　他的心平静了许多，终于有闲情来细细观察她这张脸。你要说像，她和嘉云真的像，简直是一模一样，你不仔细看，绝对以为是同一个人。可要说不像，也确实有许多地方不太相像，可嘉云若是没有死，能长到她这个年纪，容貌上或许也会有这样的改变，眉眼也会变得柔和，眼角下方也会有一条短短的白色疤痕，声音也会产生一些变化，以致他乍一听觉得陌生，听久了又感到熟悉……可尽管年岁长了，她右眉上方一颗黑痣不会消失，她生来偏红的头发不会乌黑如常人，她右手食指指甲上那块因幼年受伤而长出的黑色斑印不会淡化至全然不见……总而言之，你要说她和嘉云像，也像，要说不像，也不像。所以她到底是谁呢？她与嘉云有什么关系呢？这一切都是巧合，是上天对他的捉弄吗？还是说，上天看他多年魂牵梦萦却不得，心有不忍，才派了她来……他笑起来，心有不忍？老天爷只怕比他还冷血无情，怎会不忍？那么，你是老天派来刺杀我的吗……他的手指划过她苍白的脸庞，是吗，我的嘉云……
　　她忽然眉心微皱，睫毛颤动，缓缓睁开双眼。他早已收回手，眼中茫然全失，换上一派冷静戒备的模样，远远的盯着她。
　　她眯眼看他，干涸的嘴巴吐出几个字：“是你？”
　　他心尖一颤，一股不知是欢喜还是恐惧的情感翻涌上来，一个巨浪几乎将他打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道：“你……你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