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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送别 ...

  •   “你是……江无涯?”
      恒阳闻声,转头一瞧,此人竟是一年前在槐荫镇碰上的小大夫许怜。一年多过去,他倒是一点没变,依旧眉清目秀白得放光。
      见到恒阳,差一点就要上手亲自为她诊脉,看一看她是否健康。
      恒阳微微尴尬,拍开他的手,“许大夫,你怎么会在此处?”
      许怜收回手,“抱歉,职业病。”
      “快回家吧,今日不太平。”
      恒阳要走,许怜跳到她跟前,“你不是神仙吗?那我跟着你的话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谁告诉你我是神仙的?”恒阳不记得自己曾经在许怜面前显露过任何关于身份的线索,除了视金钱如粪土。
      “你和阳九都是神仙吧,那日你们给我的钱我都拿去捐给了善堂,自己一分也没要,我也不需要那些钱。”许怜说,“我所追求也不多,就想四处行医。但现在外面乱成这副模样,我也只好回乡。不过却在刚才那个镇子上见到了天神抓人。医者仁心,看着他们也挺可怜的。”
      “……”此时若是再拖个尾巴,恐怕这凡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听他说道行医之事,恒阳一时心动,问道:“你懂如何安胎?”
      “安胎?”许怜上下打量了恒阳,“江姑娘面色是不太好,苍白了些,看起来是身子虚乏,待我为你把脉后开两幅安胎药,先养养,只有母亲身子骨好了,孩子才会康健……”
      “不是我!”恒阳打断他的絮叨。
      “我好歹也是一方神医,安个胎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许怜说道。
      “行,那你回家等着,待我回去将一切安顿好,再来请你。”恒阳答道。
      此时带着他实属不便,但将来也许会有需要,此人年纪虽轻,却是个善良朴实之人。
      “请我不敢当……”许怜话说一半,恒阳已经消失在深林之中,寒风过境,报丧鸟在秃枝上啼鸣,许怜感受到一阵冷意,心中却是万分愉悦。
      “其实我还想问问仙者真名呢。”许怜笑笑,背着药草继续翻山越岭。
      南下途中,恒阳的心突然像被鱼钩勾住,捂住胸口窒息一般难受,仿佛错过了季节盛开着的冬天的樱花,树根下浸染着鲜红的血液,一片一片染红花瓣,最后在微风中独自凋零。
      “哈啊!”恒阳掉入山涧,沿着水流像是无根的落花一样飘着,信仰之力一点一点消失,她的信徒正在消亡,她的神庙也在一点点消失,香火旺盛的庙宇燃烧着大火,一场接着一场。雕像崩塌损毁,新的神占领了属于她的地方。
      不知道沿着河水飘了多久,久到恒阳麻木,连眼睛都不能再睁开。
      没有信仰,没有希望,没有前方,守护着的渐渐离开,守望者的被代替,守候着的生死未卜。十五万年,从未有如此迷茫。坚守,正确还是错误?
      恒阳不禁想,也许自己的天劫已经来临,比天谴更让人绝望的是背负着自责的消散。
      到底什么是生,生的意义是什么?什么才是该矢志不渝坚守的,不分对错?
      忽然脸上飘来几瓣花,只是搔得恒阳脸痒痒的,没有味道也似乎没有实体。
      恒阳缓缓睁开眼,浓密的睫毛分开,睁眼的那刹那像是星河落入了红花。
      岸边竟然是一片无叶的曼珠沙华,蔓延万里不曾间断,像极了鲜血铺成的长廊。
      竟然飘到了忘川河!
      “把她捞起来。”是慈爱的声音,恒阳曾听过,比母亲的声音更柔和的声线。
      长发铺在地上,白衣只是瞬间已经干燥,恒阳躺在彼岸花中,宛如红色死亡中闯入的一只已经没有生气的百灵鸟。
      那人走过的地方,曼珠沙华自动让开一条路,到恒阳面前,露出如同太阳一般温暖的微笑,轻声道:“我的阳儿,是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你失去了活着的动力?”
      眼角炽热的水珠滚落发间,恒阳噎声道:“阎罗,我差点就要失去一切了。”
      阎罗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蹲下来,压了压紫色的裙摆,坐到恒阳身旁,“阳儿今年十四万零五个月二十一天吧,再过两个月,樱花盛开的时节,便是阳儿十五万岁生日。到时漫山都是白色樱花,像阳儿出生时一样,美得不可方物。届时天地众神都会来道贺,这是值得期待的大喜事啊!”
      不,早在二十年还有可能发生,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她是叛徒,姑蓬山因为她遭难,坤怀一家,姑蓬山的精怪们,小峳的命还有小峳的孩子,老魔君,以及她最初想保全的九牧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保不住了。
      “我感受到了,那些亡灵传给我的安慰。”也许因为太过于痛苦,恒阳啜泣着,撕心裂肺般抓着心口,呜咽着蜷缩在曼珠沙华里,“哈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所有一切都朝着我来啊,我愿意以命抵命,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阎罗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住恒阳的额头,丝丝温暖的灵气进入她的体内,恒阳渐渐放松,入睡时还紧紧握着拳头。
      阎罗殿清冷,来来往往皆是灵魂,恒阳再度醒来,迷迷糊糊看见阎罗和一个戴着黑色斗笠穿黑色袍子的使者比划什么,见恒阳醒来,那使者便退下了。
      “有人想见阳儿,我先出去。对了,我找了孟婆,请她帮你梳洗一番,打扮漂亮一点,为他们送别吧。”阎罗轻柔地说完,便开门出去。
      再看到恒阳,她已经将如瀑的长发用一根白丝带扎了起来,身着白色麻制衣裙。
      坤怀牵着胡钩的手,身后是姑蓬山的精怪们,站满了整个阎罗殿,一直到殿外三丈,密密匝匝地挤着,等着恒阳出来。
      “神君。”坤怀和胡钩像往日一样行礼。
      “我说了,在我面前不用这样。”恒阳去扶胡钩,她剩下的却只有灵魂,碰到的只是阎罗殿阴冷的空气。
      恒阳低头一口气吸到一半,眼眶突然滚烫,水珠低落冰凉的石质地板,在抬起头,恒阳微微笑着,哽咽道:“大家,大家都在啊,大家……”
      “神君,您不必愧疚,天君已经对我们格外开恩了,至少灵魂还在,重生之后也许还能相遇。”胡钩没有伸手,“我们是来感谢您的,如果没有您收留我们这些妖精,我也不可能遇到坤怀,也不可能活到今日。”
      “是啊,神君,我们都是走投无路的妖怪,要不是姑蓬山赏一口饭,给一个家,我们可能遇到捉妖师,早就飞灰湮灭了。”兔子精的牙齿还在,恒阳喜欢她的长牙,她就一直留着那两颗长牙,甚至不惜影响了美貌。
      “神君,无论你的信徒还有多少,我们都永远是你的信徒。”长臂猿伸手,想像往日那样,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恒阳身后,突然戳戳她的肩膀,手到一半,突然转身指着众人,“这些,全部,都是你的信徒。就算我们以后会去天南海北,但那份信念永远都留在了姑蓬山,神君永远是我们的神君。”
      “我吧,也没什么好说的,平时净给你添麻烦了。”坤怀最后一个站出来,“晴已经来过了,他是个好孩子,确实不该就那样死去。神君一定要和晴、小峳一起活得好好的,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依然会成为你的信徒,依然会给你添麻烦。”
      “神君,我们要走了,”胡钩向着恒阳行礼,“孟平,随着姑蓬山一起消隐,南荒神君带着北居去了南方,神君……”
      “我知道该怎么做。”恒阳露出一个极为勉强却又十分合时宜的笑容,“我会照顾好北居的。”
      胡钩也微微笑了,她的神君,终于长大了。
      众人离去,空无一人的灰色调宫殿,冷冷清清。
      他们是否真的存在过,恒阳有些恍惚。
      心被揪住,被人狠狠地捏着,恒阳突然口吐鲜血,染红了素白的衣衫。
      “我以为阳儿已经学会了分别,现在看来,阳儿虽然活在世上的日子相比一般人,但是阳儿还没经历过真正的七情六欲。”阎罗依旧微微笑着,像是春风拂煦时春阳照在脸上,温暖细密。
      “那个孩子来过了吗?”恒阳那白袖擦干嘴角的血渍,猜测她看到的使者,便是九牧晴。
      阎罗点头,“将你从忘川河边抱过来的人,便是他。”
      “也许我知道我最后的劫是什么了。”恒阳闭起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那孩子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少年,已经死了,却活着。”阎罗掌心一展,手中浮现出刚才的剪影——两个清冷的少年。
      那是,许怜!
      恒阳眉头已经挤到一起,要是当时她毫不犹豫带他走,是不是就能救下他的命。
      阎罗说的,死了,却活着,恒阳当然知道,他一定和九牧晴签了契约,成了他的私有灵魂。
      可那个孩子为什么选择这样永生,分明可以直接入轮回!
      “也许只是为了一个简单的许诺吧。”阎罗说,“你要感谢,他们都是幸运的,因为活下来的你,才是最痛苦的一个。在还没学会分别的时候经历一重一重的离别,这才是时间的意义。阳儿天生为神,那些修炼而来的神抛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便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我知道了。”恒阳虔诚地三叩首,“今后的路,我自己走。”
      “去吧,那两个孩子还在等你。”
      阎罗话落,恒阳头也不回地离开。
      “可怜阳儿生而为神,却没有像一般神那样斩去凡俗,抛却七情六欲。如果没有凤凰神力,她也只是个普通小仙。未成年便背负着苍生安稳太平的责任,弄得她至今不懂悲欢离合的意义,也没谁真正心疼过她,爱过她。”孟婆展开的手心里躺着一缕扎着红结的青丝,“希望这份爱能慰藉她的心灵吧。”
      “月老走了?”阎罗笑容依旧灿烂慈祥。
      孟婆点头,“他说这根红绳早在十七年前就牵连上了,而且是个死结,解都解不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开了花。”
      “也好。”阎罗转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孟婆,“你说天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信心不足,害怕九牧晴的狼祸星力量毁天灭地,但是自己又不能消灭他?所以设了一场局,只是他没料到感情这种事从来不受人的控制,一叶浮萍尚且能飘满池塘,何况是这种没有方向不确定性高得离谱的东西呢?”
      孟婆将带红绳的青丝收进袖中,“将九牧晴从魔君身边抱走时,他便想杀了九牧晴,奈何狼祸星除非自己想死,否则谁也杀不了他。不然怎么会将他放到幽冥台下接受万人诅咒?其实这两人是同病相怜吧,只不过一个被供奉成了天生神力的武神,一个未出生便被标榜成为祸天下的狼祸星,实际上都只是性情使然的普通孩子。阳儿是从九牧晴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宁愿背负叛徒的罪名,也要保护他。”
      “是啊。”阎罗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月老的事,装得恍然大悟,“所以你说阳儿和那孩子的缘分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注定了,是说阳儿阴差阳错救了他啊?你那位相公为他俩牵线牵得这么早?”阎罗一本正经搔搔下巴,“也是,到时候成了夫妻,只一个阳儿就让天君头疼。倘若阳儿随了小夫君,投了魔族,那凤凰和狼祸星的组合,就是天下最大的劫难!还是姐姐你聪明!”
      “少拍我马屁。当局者迷,凡是有点脑子的神仙都不会跟着天君瞎闹,现在天庭里一群伪君子,真是不懂,你和那老家伙一个笑得鄙陋,一个竟还有心思到处为别人做媒!九牧晴被逼急了,用狼祸星之力毁天灭地,看看你到时候还笑不笑得出来。”孟婆狠狠地横了他一眼,旋即情绪低沉,叹息道:“可惜天君并不懂这个他养了将近七万年的孩子,阳儿从来不会为了所谓的正道亦或是正义去战斗,她只会做她认为正确的事。”
      阎罗这才长叹一口气,“参不透的是生死,看不破的事红尘,放不下的才是执着。人生不就是这样,爱别离,求不得。相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阳儿的人生虽然要苦得多,但也有趣得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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