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入江风》芝路

31、金银细软

　　吃罢了饭，两个人都没有收拾碗筷地自觉，各自坐到了沙发上，腿一伸在茶几上架起了脚。赵野墨不知道伊陆在看哪里，因为他自己此刻专注消化，两眼望天。
　　赵野墨控制地得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他，但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不去想他。他吃饭时候端起了碗，能让自己看到他手背上的一条划痕和短短的指甲，他吃第二碗时去锅里盛了饭，又能让自己看到他细溜溜的脚踝和泛白的脚跟。
　　既然目前两个人还是朋友关系，那这些想法就是无用且不应当的，赵野墨看够了天花板，扭头又看向伊陆，他不希望自己的想法往歪路上走，所以就要给伊陆挑挑毛病，让自己别老惦记着。
　　“我不收你房租，但这个家务的事情，你是不是要考虑一下？”
　　“怎么啦？我在你家借住第一天，你就要让我当奴隶吗？”伊陆假装吃惊，两只眼睛溜圆，“你家没有请过保洁阿姨吗？喔...之前是你自己做的，还是女朋友做的？难不成还要你妈来照顾你？”
　　赵野墨心里叫苦，自己怎么动不动又要解释：“我才刚搬家不久，家里都没开过火呢。女朋友，哪里来的女朋友，家里就没来过别人。”他又想到嘉铭和江颜在自己入住前都是来过的，于是修正了自己的说法，“没来过女人。”

　　伊陆此前就发现家里到处都是簇新簇新，生活用品也不怎么全的样子，所以就接受了这个说法。人若是不用工作，也不必做家务，又没有什么费时的兴趣爱好，那时间就多了去了，正是伊陆目前的生活状态。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屋里转来转去地走，全当饭后运动，一边走一边问赵野墨：“你平时要在家加班吗？现在要加班吗？聊聊天吗？”
　　赵野墨被他绕地头晕，站起来把他按回沙发，然后自己坐开了一点，打开手机里的备忘录：“行。我要找你聊聊。”
　　伊陆蹭着沙发靠过来：“聊什么？”
　　“聊聊你的理财和养老。”赵野墨没再避开，自己要聊的是个非常严肃的话题，他自信不会被干扰，“你别不爱听，我听你说的那些事，感觉你们这个行业按商业化的标准看，还是挺不规范的。你自己花钱也没什么计划，平时都花到哪里去了，你自己说得出来吗？”
　　伊陆听出他这是为了自己好，所以摇了摇头说：“我没不爱听。但我不信，你自己的钱花在哪里，你都记着清吗？”
　　”我不用记啊。”赵野墨一脸疑惑，“我的信用卡和备用金都在一家银行，每个月都给我出账单，看一眼就知道了。再说我也没什么冲动消费，你好像不是吧？”他顿了顿，没在意伊陆偷偷撇嘴，“这个不是重点。我是要说，你以后的钱，要管理起来，这样也要做长远的计划。你收入不稳定，定期投资没太有必要，按收入比例来存比较好...”

　　“你帮我管我不行吗？”伊陆刚吃完饭，所有的血液都去了肠胃周围，实在动不了脑筋，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我每个月就花两万，不，还是三万吧。剩下的你来管，行吗？”
　　赵野墨应付不了这突如其来的信任，觉得伊陆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我怎么能管你的钱，万一出了问题我怎么说的清。”
　　“你说的这些太难了，我真的听不懂，我也管不了自己，要能管早管了。”伊陆的身体往后一退，平躺在沙发上，双脚伸直了放在赵野墨的腿面上耍赖，“你不管我啊？那你以后都别管。”
　　赵野墨伸手一抓，把他的双脚放到地上，伊陆的下半截身体失了平衡，开始从沙发上一点点往下滑，上衣被阻力滞留在沙发上露出了一大截的腰部，家里的温度还不算高，露出来的皮肤有点凉，可他就是一动不动，看赵野墨到底管不管自己。
　　赵野墨哪有空想那么多，附身把他捞起来摆正，然后把他的上衣轻轻拉回原位盖住肚皮，他对伊陆没有了办法，也不想找到办法：“行吧。那我跟你签一个委托合同吧，就按借款合同写，把保底收益写成利息，我个人给你承诺每年收益15%，多了不用退给我，少了我给你补，成吗？”
　　伊陆保持着平躺着姿势，把手放在胃上缓慢地揉。他并非不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只是想用钱和自己的信任把赵野墨拴紧一些，可不管是因为工作习惯还是因为对方正人君子，最后倒成了自己在占便宜。那占就占吧，他只是想谈个恋爱，又不是要抛头颅洒热血，占便宜总比吃亏强，再说两个人现在住在一起，若是自己想回报，总能找到机会。

　　当天晚上，赵野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见不到伊陆时，想想他就能睡着了，可真正见到了，而且人就在几米之遥的隔壁房间时，他却又睡不着了。睡不着又想去睡，他只得闭着眼睛想啊想，从昨天晚上的路虎到伊陆这一天的态度，他想不出个所以然。伊陆虽然不怎么爱跟人打交道，但也并不是多么独立的人，又怕孤单又怕老，在这一次见面之前，他从来想不到一路能出让边界、捧出信任到今天的程度。
　　简直到了依赖的程度。
　　赵野墨磨着牙，担心伊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想要投靠自己。他离开家时的样子，太像在告别或是放弃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果真有什么大事，只要不是千万上亿的高利贷，那自己倒也担得起，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两个人又算什么呢？再说是朋友，那就谁都骗不过去了。

　　伊陆大约有很多事没有说，但说出来的应该都是真的，做的也是真的。赵野墨把右手按在胸口，做出扪心自问的姿势：为了这样的一个小演员，自己愿意做到什么程度呢？很郑重地想了一阵子，他想不到什么答案。大概从第二次见到伊陆时，他就已经被迷了心窍，所做所想都是自己从来没想过的。再往后会怎么样，自己也不知道。只要不影响到自己的家人好友，那自己做什么都是愿意的。或许是这样吧，也或许不是，面对伊陆时，他也拿不准自己的想法。

　　他不愿意为想不通的问题再多浪费时间，他现在就要去问个明白。赵野墨翻滚了一圈从床上爬起来，然后趿拉着拖鞋准备去了厨房，倒了杯水喝下去稳稳心情。喝到一半他端着水杯到了伊陆的房门前，门把门框卡着严丝合缝透不出光，这会已经十二点半，他拿不住伊陆睡没睡。要是睡了，那自己再多等一晚上也不是不行。
　　正在门口琢磨该怎么敲门的时候，眼前的门先是开了一条缝，继而缓缓被打开，门内外的两人俱是吓了一跳，脸对脸地愣在当场。伊陆穿着墨绿色的丝绸睡衣，脸被衬得煞白，颇像一个会闹鬼的大号娃娃。
　　赵野墨还没组织好措辞，情急之下举起了杯子问：“喝水吗？”
　　伊陆明显还未准备就寝，此时清醒得很：“您大半夜在我房间门口干嘛呢？”
　　赵野墨不好意思进他的房间，可伊陆好像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俩人就一里一外地聊上了：“你之前的钱都花在哪里了，怎么搬家才拿这么一点东西？”他还是没法直接开口，说来说去都是绕着伊陆之前的家兜圈子。
　　“花在脸上了，还花在身上了。”
　　“那你都没有点什么金银细软？”
　　“都带着了。”伊陆语气是柔软的，眼神是狐疑的，他心灵的窗户尺寸过大，什么想法都藏不住，索性就不藏。
　　赵野墨在找借口和问路虎这两个选项间做着艰难抉择，倘若在找不出一个什么合适的借口，那他可就真的要问出来了。胸脯剧烈地起伏了两下之后，他终于想出来了。再次趿拉着拖鞋啪哒啪哒地走到玄关，他找到了放在那里的一个礼品袋，那是从昨天到今天都忘了送出来的、自己提前去前门选购的礼物。

　　“我给你再添一点！”赵野墨啪嗒啪嗒又回到门前，献宝一般把礼品袋塞到伊陆的怀里。小演员还倚着门框在等，被塞了这袋子之后，就自然地打开袋子伸手去掏，掏出了一个沉甸甸地小礼盒，上面印着金色的菱形标记和他似曾相似但不知道怎么念的英文名字。他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只手表，银色的表盘搭配钴蓝的表盘，做工精细地很。
　　“你送我的？为什么要送呀”他抬起来了头，眼睛和表盘一起漂漂亮亮地反光。他心里是高兴的，但也有压不住的疑惑，不知道赵野墨是何用意，也不知道这礼物价值几何，自己是否需要回礼。
　　赵野墨买时并没有多想，只是有了余钱高兴想花，被这么一问就如实说了：“我见不到你的时候，嗯，就想给你买了。”这句话中省略了一句想念，他觉得说出口不合适，但伊陆未必听不出来。
　　“好，那谢谢你啦。”伊陆似乎也没有特别高兴，淡淡谢过就关门去睡觉了。他之前熬得厉害，只睡一天还不够，今天才几个小时，还要继续睡。
　　赵野墨爬回自己床上，倒是更睡不着了，自己什么都没做的时候，莫名其妙就被亲了脸，可一块表送出去，只得一声谢谢，别的什么都没有，这个小演员的心思可真是不可预测。赵野墨又把手放到了胸口，这次是因为心痛。百达斐丽的鹦鹉螺，22万啊，换成现金也好厚一摞了，给了伊陆怎么就什么都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