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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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光义篡位后，封李煜为陇西郡公，摘掉了他戴了两年的赵匡胤封给他的“违命侯”帽子。
他召李煜进宫，很有兴致地带着李煜到崇文院去游览皇家图书馆。
“李煜，你在江南喜欢读书，不知到汴京后可还有继续读？”赵光义问。
“闲来无事也读！”李煜淡淡地回答。
“正好！这有不少书画都是来自南唐，都曾经是你心爱的宝贝呵，你以后可常来此看看。”赵光义装模作样地说。
熟悉的砚台，熟悉的字画，熟悉的诗词，这曾经都是自己的东西。再见到这一切，真是恍如隔世！这无疑是再一次无情地撕开李煜亡国的伤疤，他瞬间痛苦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可耻的武夫，无时无刻不在炫耀着。炫耀他的战果，炫耀他抢来的图书。炫耀着他至高无上的权力。
如果仅仅是炫耀也就罢了，其实李煜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赵匡胤在世时因为自己读书少而悔恨，所以时常叮嘱弟弟赵光义多读孔孟之道。但读过孔孟之道的赵光义，比不读书的赵匡胤更加恶毒无耻。
赵光义对周女英垂涎已久，只是他是李煜的正妻，日日陪伴着李煜。不像窘娘单独居住，可以接近。
加上那时候他不是皇上，一旦强来，恐会惹恼赵匡胤。
现在他是皇上了，按照惯例，亡国之君的女眷要到宫里请安，女英也去了。马上下诏封女英为郑国夫人。
别人去了，请安完毕就各自回居所，只有女英被赵光义留下。
陪伴完晚宴，女英以为可以离开了，却被十几个宫女带去沐浴更衣。
“放我回去！放我回去！”女英声嘶力竭地哭喊。
宫女充耳不闻，继续为她梳妆打扮，好像对待新嫁娘一样仔细。一切完毕，她被带到赵光义寝殿。
她杏眼圆瞪，狠狠地对着他大吼：“放我回去！”
“你若执意回去，朕立即处死李煜！你是否希望李煜为你去死？”
赵光义眼中冒着杀气，让人不寒而栗，她无奈地低下头，眼泪如梨花带雨滚落地上。
她闭上眼睛，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几个宫女抱着，身子瞬间被她们剥得精光，这个臃肿肥胖的男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迫不及待地将她玷污。并且还命令宫廷画师在现场写真！
李煜啊李煜，你不是才高八斗吗？你不是天天念着你的南唐吗？我不仅要灭你的国，还要侮辱你的妻，我要从精神上彻底摧毁你，让你乖乖臣服在我的脚下。
想到此，赵光义不禁露出黄中带黑的牙齿，咧着大嘴狂笑着，动作粗鲁而野蛮……
女英终于回来了，她衣冠不整，头发凌乱，满脸泪痕。她一见到等在门口的李煜就对着他大骂，骂完了又大哭。她的小拳头不停地捶在他的胸口，她用牙齿咬他的手臂，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她发泄，却心如刀割。
他的女英，那个最爱穿天水碧罗衫、最爱画百花妆的伴侣，虚弱地倒在他怀里。
三千里江山被人夺走是怎样的滋味？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是什么感受？离愁，是枝叶离开了根的漂泊，是孤苦伶仃的无依！是即使想呐喊，也发不出声的无奈！
他在心里千百遍诅咒自己，诅咒赵氏两兄弟。他呼唤佛祖，都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苍天在哪里？他捶向石头，石头不语。
他挥笔写下了让人心碎的这首《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他的愁入柔肠的百转千回，他的直抒胸臆的凄婉绝美，让他的诗词更加迅速流传开来。上至王宫贵胄，下至平民百姓，无人不读李煜的词，无人不叹李煜的诗。
赵光义大为光火，李煜诗词的流传速度竟然比圣旨还快，李煜活着就像是在告诉世人，他赵光义就是个无耻的文盲。
他不能再留下李煜的性命了。
早晨，朝阳冲散了初秋的冷雾，给汴京罩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一座四人轿子在皇城大街上孤零零的前行。
轿内的老者，五十岁左右年纪，面容憔悴，眉宇间郁结着浓浓的忧愁。
半个时辰前，朝会结束，赵光义叫住他：“徐铉，你可有探望过李煜？”
徐铉心里一颤，回道：“回皇上，臣从未探望过。”
赵光义见他紧张的样子，脸上挤出点笑容：“你不必紧张，朕随意问问。你现在去看看李煜，代朕探望探望他。”
“臣遵旨！”
“徐大人，到了。”徐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下轿，整了整衣服，恭敬地走到大门前。
“请帮忙通报，徐铉拜见郡公。”徐铉对守门侍卫说。
侍卫打量着这个从未见过的老者，说：“你等着吧。”
徐铉来到院子中央，院子里已经有些落叶，台阶上的几缕苔藓，更增添这里的荒凉。
李煜穿着简朴的衣服从内厅走出来，徐铉马上往前几步，准备下跪施礼。被李煜过去将他扶起，微笑着带他进入客厅。
徐铉打量着过去的主君，他的鬓角已露出花白，身形更为消瘦。忧郁笼罩的双眸因为见到故人而现出一丝欢愉。
“主公！”徐铉不禁哽咽着叫出来。
“徐大人，请坐！”李煜客气地招呼他坐下。
气氛有些沉闷，李煜望着门外的落叶，也是一言不发。曾经无话不谈的君臣，曾经生死与共的南唐主仆，经过时空的洗礼和岁月的变迁，已经无话可说。
他为了他在宋朝的前途，尽可能远离旧主，如今他终于成为赵光义的重要谋臣。
李煜突然大笑起来，忽而又皱眉长叹道：“唉，悔不该当年杀潘佑、李平！”
徐铉心中猛一激灵，他和张洎向李煜进言杀潘佑、李平的事，他都差点忘了。李煜这一提起来，他顿时感到无地自容。
潘佑、李平杀身成仁，而他没有帮助李煜挡住亡国的战火，到汴京苟且偷安，连昔日的主上也不敢相见。
李煜看着他，缓缓地说：“往事已矣，不想它了。徐大人，你若无事，就早些回去歇着。我一切都好，你不必挂怀。”
“主公保重！”
徐铉起身告辞，李煜挥挥手，径自回到内厅。
内廷司来人招徐铉进宫禀报见李煜之事。徐铉如实将李煜说的话告诉赵光义。
“悔不该杀潘佑、李平？难道他以为他还是南唐皇上吗？难道他还想悖逆朕吗？”赵光义震怒，不停地喝骂李煜。
徐铉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出，身子在微微发抖。
“你回去吧，今日朕命你见李煜的事不可同他人提起！”
“是，皇上！”徐铉颤巍巍地告退。
他一边走，一边琢磨赵光义刚才话中之意。他不明白，李煜都已经被囚禁在汴京了，究竟赵光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而提到李煜的诗词，他又为何憎恨得好像一条疯狗似的发怒？
他回想起李昇雄才大略慈眉善目的气质，李璟眉目如画温文尔雅的风度，还有李煜风度翩翩人品高洁的神采，他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湿润起来。
不久，赵光义宣赵廷美进宫。
他沉着脸，对赵廷美说：“朕听闻近日李煜身体违和，你代朕去看他。”转过头指着面前的一瓶包装精美的酒，“今天是他生辰，你将这瓶酒带去送给他。”
“这酒是？”赵廷美知道赵光义心里恨着李煜，哪有这么好心送酒祝寿。
“你的话太多了！带给他便是，去！”赵光义不耐烦地说。
赵廷美再也不敢多话，只是默默的取过酒，去往李煜处。
978年的七夕，对于李煜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因为他在937年的七夕节出生，而且南唐国也是他的祖父李昇在他出生的那一年建立起来的。
李煜府中，潘慎修正在忙碌着召集杂役、宫女准备食物，为李煜贺寿。自从前年来到汴京，李煜就不让人为他贺寿，但是今天李煜突然主动让潘慎修筹备寿诞，这确实让他大为意外也大为高兴。
作为南唐老臣，他推辞了赵匡胤给他朝廷为官的封赏，执意要求做李煜府中的掌记，其实就是贴身总管。
李煜的忧伤和哀愁，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慎修啊，你辛苦了！”李煜远远地对他招手，说。
潘慎修看到李煜容光焕发地穿着一件红色袍子，身姿挺拔地站着，看看房梁上的灯笼，又看看屋外的院子，再看看远处目之所及的天空。他慢慢回头，笑逐颜开。
真是比满园花开还好看呐，潘慎修暗暗笑起来。
他还记得，在金陵的皇宫，每次去觐见李煜，都要经过一片繁花盛开的花圃，再急躁的人经过那些花香的沐浴就会安静下来。
这里没有一瓣鲜花，但因为李煜的笑容，霎时充满生机，因为李煜的驻足观看，变得蓬荜生辉。
李煜一挥而就，写下了一首《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短短几句，却饱含着忆国之思、失国之悲和亡国之恨，写尽了亡国君主的无限哀愁和惆怅。这首词堪称千古绝唱、无韵离骚。真可谓以血书写、放笔悲号！
赵廷美来了，李煜热情地请他一起就坐。
“谢谢秦王来参加我的寿诞！”李煜温雅地笑着。
赵廷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稍微低着头，扭捏着递上手中的酒：“大师，这是皇上赐给您的御酒……”
“哈哈。美酒配新词，正好！”
他从案几上拿起刚写的《虞美人》，轻轻哼唱起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就这样吧，就让生命终结在这一刻吧。
唱完，他端起酒杯，自言自语道：“谢谢你，赵光义！从此，我再也不用沉浸在那锥心刺骨无边无际的苦痛中了！”然后一饮而尽。
“咣——”，酒杯碎落在地。
他的灵魂飘过汴京的勾栏瓦舍，飘过河畔的烟柳画桥，渐飘渐远，飘到了故国的三千里河山。仿佛又回到故国华美的宫殿，仿佛娥皇正在翩翩起舞。
……
女英悲不自胜，为他殉情而去。
削发为尼的妃嫔乔氏手持李煜金字书写的般若心经坠入火海，而经书却不灭。
江南百姓士绅，听到李煜的死讯，无不失声痛哭，设斋祭奠。
南唐旧臣闻讯，有的羞惭，有的顿足，有的痛哭。
“赏人之善，常若不及；掩人之过，惟恐其闻。”臣子再也遇不到这样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的君王。
传说有一种叫茶蘼的花，它白色而柔软，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只要看到此花的人，心中的恶念自会去除。
当它努力绽放的时候，表示春天已经过去了。
世事如流水，算来一浮生。
李煜就是错到人间的茶蘼，他那样纯净自然，不沾染丝毫烟尘，毫无矫饰，英雄末路，却开出了末路之美。
绝代词人，薄命君王，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拥有一切之后再失去。
四十一岁的李煜跌宕起伏的人生终于落幕，失去了三千里江山的李煜，却在诗词的世界里做了永远的帝王。
赵氏兄弟何曾想到，他们灭了他的国，他却用诗词征服了整个宋朝！
他曾经拥有多么美好的回忆啊！可是美好的时光总是太匆匆，让人猝不及防便远遁而逝。只余下那破碎的春、破碎的心、破碎的山河，江山余恨，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三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