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一章(二)  ...
            
                
                
                    - 
                          傍晚,一向僻静的富氏宗祠来了个客人。守院的忠伯一边抱怨对方大半夜的“咣咣咣”砸门,一边披上衣裳去应。
  “谁啊?”老爷子不情愿地隔着门问。
  门外做贼似的低低地喊一句“是我……!”。
  饶是老爷子耳力好,闻言取下门栓。栓一下,门被推开,从门缝闪出个黑影。
  “谢忠伯!”那人影闪进来只停了一下,便敛着脚步直奔了东院。
  老爷子看着那弯腰弓背的影,摇摇头:“这潘二少,不知又惹下什么祸来……”
  宗祠东院,贝荣的书房。
  大公子贝荣是要继承家主之位的,自然这爵位也要一并承袭下来。
  于是这位未来的爵爷,便早早地在父亲的安排下步入政坛,每日打理朝中事务至夜半。
  窗外有人!
  贝荣惊觉,左手檄文轻放,右手茶杯握紧,一瞬间摒气敛神,将周身内力调至通畅,感官开放至极致。只见他眼角瞟向窗角,手中茶杯猛地飞出,破窗之间听窗外一声压低了嗓音的痛呼:“哎呦……大哥、是我——”
  潘二少被迎进屋时,额头上多了一个大包。青紫青紫的,与他那身宛如夜行衣般的藏青色长衫甚是般配。
  荣大少爷端坐在书桌前换了个茶盏喝茶,用茶盖儿掩着偷偷地笑。“你大半夜偷偷摸摸地干什么?”他尽力正色,只是佛爷脸颊上两块肌肉很是难过地上下抽搐。
  潘二少本就委屈,见贝荣这么个脸色更是窝火,愤愤然坐到外厅的椅子上,捂着大包不肯说话。
  潘二少是同宗任家的二少爷,修八尺有余,乃是宗室子弟里最为茂整的一棵苗。文丞家的少爷养得娇气,这潘二少从贝家的叔父经商,但天生一身书卷气,又整天不离孔孟之道,再加上骨子里有一些欺软怕硬的根性,在这勾心斗角算计不断的商场上,算是吃亏不少。好在任贝两家都有的是底子,闹出些事来花点银子打发了也就算了。但偏偏也有那见怂人搂不住火的,盯上了潘二少这软柿子不肯撒手,这时候,就需要少一辈的宗室大哥出面来解决问题了。
  “说吧,又惹上哪路神仙了?”替弟妹们收拾了这么多年残局的荣大少爷很是自觉,他走过去拍拍潘二少的肩,语气里多了几分同情。
  “哼……飞龙堡的山头断了我运丝锦的道路,扣了我几批货物不说,还朝我要物要人!”潘二少说至此地难得很有男子气概地提高了声调。
  贝荣闻言一皱眉毛。要钱要物都属正常,这要人……
  “你是不是不小心坏了人家的规矩?”
  “我任潘一向恪守纲常,何时坏他的规矩!”
  贝荣苦笑,心道:你太按夫子的纲常办事,才是坏了人家的规矩。却又不好夫子门生面前说这种话,只得摇摇头。
  “那飞龙堡的人我曾与之打过交道,倒也不是无赖之流,他要人刁难,实在不是……哎、他们要的什么人?”
  “贝筱苔。”
  “啪——!”
  潘二少只觉得自己那肩胛骨都快被贝荣这一巴掌打碎了。他“哎呦”叫唤一声,耳畔贝荣惊道:“那位大小姐也有人要?!”
  这是什么话?
  此话要让苔大小姐听到,定是没有贝荣几天好活了。
  但这夜深人静之时,窗外月入云端,连亮光都透不过几缕,昏暗暗的宗祠后院加他俩也难有几人未睡,所以这话,是定不会由别人嘴巴传到苔大小姐的耳朵里的。
  于是,它出了贝荣的唇就直接进了她的耳朵里。
  “荣荣——”苔大小姐推门就进,倚着门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夜风随着她卷进屋来,吹得贝荣冷飕飕的心凉。
  “苔——大小姐!”贝荣忙道,立刻换上招牌式的佛爷笑,憨厚老实写了一脸。
  “我刚刚是不是听到有人要我?”
  “这个……”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个些什么。”苔大小姐语调也不高,就那么笑吟吟地说,语气里似乎还有那么一些温婉体贴的韵味。
  这个时候就显出大哥有担当了。贝荣盯着妹子沉吟,半晌,吐出一个字:“……是。”
  “对方可是河北定州的飞龙堡?”
  “……是。”佛爷脸涨成了酱紫。
  “那好!”苔大小姐杏目一转,“明儿一早我起程,潘二哥就不劳你大驾,安安心心在家等我的消息罢。”说完盈盈一拜,竟径自走了。留下两位哥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自己给飞龙堡找了天大的麻烦,也不计较对方扣了自己多少东西,就是满心的愧疚,一时都有了事后定要去飞龙堡拜祭众兄弟的打算。
  天色渐明。
  荣少爷一宿没睡,也没敢去找妹子,只得天一亮就守在大门口,准备为飞龙堡的存亡做最后的努力。
  忠伯和贝荣一起守门,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个大概,便将悄悄地将消息传到了各院。
  眼看已经日上三杆,却依然不见苔大小姐的身影,贝荣有些着急。莫不是昨儿晚上就杀过去了?他暗想,心中更加后悔。
  昨夜怎地就让她听见了呢?!
  他这个妹子,要说姿色,不算红颜也是祸水级别;脾气嘛,顺毛摩挲时尚且乖巧;才情一般,臭棋篓子一个,但闲时抚琴弄曲,陪父兄喝酒作诗,冬日里踏雪寻梅,这些女孩子家正常的举动她扭捏一番还是做得的。只是……只是寻常女娃家没有的喜好,她也有。
  她的内功和身法,放之大内,估计就无人能出其右。也无怪昨夜贝荣将感官开至极致,都没能察觉她在院内。
  按说,贝家正宗唯一的大小姐,应是皇上用来牵制或拉拢贝家最好的人选。贝家送进宫的女儿数个,苔大小姐也早早地被送了去,但偏偏讨回来一个和别人大大不一样的身份——干女儿!
  贝荣在宗祠门口着急,任潘在城北的城门洞子里也着急。
  虽说昨夜苔大小姐很是好心地叮嘱二哥在家安心等候,但这位苔大小姐的话是能正着听的么?她一个女孩子家家挺身而出替哥哥解难,已是让平日里喜欢往贝荣身后躲的潘二少自惭形愧,若是再放她一个人去,且不说面子无存,就是他那小命都要让宗室长辈们拿了去。
  所以,一向胆小懦弱的潘二少,也不出四更就带了家人往必经的北城门守着去了。
  天渐渐热起来。贝荣眼看着太阳升至头顶,再也坐不住了。
  “苔!”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女眷住的西院,冲着里面喊。
  那院子极深,迎面一片小湖和假山,贝荣往里探了探身子,入目一片夏日里病恹恹的倦态。荷叶卷着边,知了长鸣,藏在湖边懒洋洋的垂柳上。
  这景象让贝荣心里莫名就空了半拍。
  ……荒凉。
  仿佛没有人气一样的院子懒懒地透出一股让人心无所寄的荒凉。没有人、没有嬉闹、没有女子的脂粉香气。
  这样的院子,让贝荣……不知所措。
  夏日的正午不就应该是这样灼热而荒凉的么?
  但,这里是“浮云住”啊……就算所有的男人们都躲起来避日头,也应该会有一个傻丫头,带着一群傻丫头在水榭里嬉戏。她们玩着绣球,一边没羞没臊地叫嚷着以后要丢一个如意郎君。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贝府的丫头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