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如故》落雨逐花

17、花好月圆江湖梦

　　和煦的阳光照进屋子，简陋的陈设也被晒得有了几丝人气，灰尘棉絮漂浮空中，小宝娘扶着 床边摸索着起身，嗓子越发难受了，又咳了几声，想要端碗水喝。
　　有人推门而入，欢悦的步伐，清脆婉转的声音：“娘，快坐下，我请阿婆来给你梳头，今天呀，是你的好日子！”
　　小宝娘摸着凳子坐下，歇了口气，“什么好日子啊，别逗娘开心，咳咳。”
　　小宝连忙到娘跟前拍背，顺顺气，“娘，阿婆来都来了，你就依了我吧，总不能让老人家空跑一趟吧？”
　　小宝娘怕王小宝又胡闹，“我……咳咳咳。”
　　阿婆见机说几句话：“是啊，小宝说的不错，小娘子年纪轻轻老是蓬头垢面的，心情郁结，对你养身子也不好。今儿个天气好，装扮好和小宝一起出去走走路，散散心。”
　　小宝娘见小宝满怀期待，不忍伤她的心，没再拒绝：“那怕是麻烦阿婆了！”
　　“小事一桩，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小小梳妆台，簪环盈云鬓。胭脂染朱唇，青黛描远山。
　　能工巧匠打磨的明亮的铜镜，绘出女子清秀的容颜。虽不比二八少女的明艳，却也依稀看出以往的婉转可人，眼角爬上了岁月的沉寂，眼眸退却少女的懵懂天真，空洞木讷的目光涌现的是人世间的起落沉浮，泪水一遍遍风干后遗存的痕迹。
　　小宝娘怔怔的伸手抚摸镜面上的自己，阿婆在身后轻柔的握着一缕发丝，拿篦子篦头。
　　“娘子的天庭饱满，是个有福气的人啊！”
　　小宝半蹲着，握住娘亲的手，乖巧的歪头靠着腿上：“娘亲有我这个乖女儿，自然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了！”
　　小宝娘抚着小宝的脸庞：“是啊，有小宝的陪伴，是娘的福气。”
　　“好了，梳好了。快换上新衣裳吧，时辰快到了。”阿婆催促道。
　　大红的衣裳铺散开，扬起屋内的尘埃，夺目灿烂的红，没有多余复杂繁琐的花纹刺绣，只简单的勾了几针七彩丝线，用料是乡间稍富裕的人家时兴的红缎子。
　　小宝娘不住的抚摸，满是茧子的手触感不灵敏，感受不到针脚的走向。她将袖子捧起贴近脸颊，用脸部脆弱的肌肤去触碰这份毕生所求的温暖。
　　正在此时，一位男子踏进了屋子，穿着同样红色的袍服，逆着光，向小宝娘伸出手来，“瑶娘，我来接你了。”
　　听到这声音，小宝娘红了眼睛，步伐踉跄的向他奔去，男子温柔的执起她的手，毫不介意这手饱经风霜，粗糙不已，满眼流露出心疼，薄唇靠近轻轻一吻，一滴泪低落在手背，笑着对小宝娘说：“我们走吧，吉时到了！”
　　两人牵着手出了门，早已准备就绪的炮竹响起，“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躲在屋后埋伏的娃娃一拥而上，撵着屁股走。
　　“新媳妇，穿新裳，来年抱一个胖娃娃！”
　　“新嫁娘，讨喜糖！”
　　街坊领居都沿街站着，说着祝福的话语，小孩子玩着鞭炮，被家里长辈打扮成了个粉团子，一拍喜气洋洋的氛围。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的阳光太足了，斑驳的光晕迷晃了眼，小宝娘感觉自己好似行走在梦里，每一步都踩在了云上，轻飘飘、软绵绵……
　　两人都不是青年人了，开始有了白头发，步子也不如从前轻快，很短的一段路程却走了好久好久，好像真的走过了一生，从青葱岁月到白头偕老。
　　“南胜斗，你也太不靠谱了吧？怎么找了个大叔来！”宋卿他们自然在场，不过被人群淹没了。
　　“宋小爷，你放心，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我相信，小宝娘最想见的就是他。”
　　“你是说……他是……”
　　“嗯，就是他。”
　　“你们怎样找到他的？也太有本事了，不像你们能干出的事啊？”
　　“诶，不是我们找他，是他寄了书信回来，正好被郎君送收到。”
　　“这么巧？”
　　“就这么巧！”
　　“新人”走到了轿撵旁，轿子边上等候已久的媒婆扯嗓子吼道“新娘入轿”！
　　南胜斗、北越斋跑到前面点好烟花，烟花绽开，撒下娇嫩的鲜花，在村民的美满欢呼中，“新郎”体贴的掀开轿帘，“瑶娘，来，入轿了！”
　　瑶娘环顾四周，村口的王婆婆擦着泪，又哭又笑，其实自己小时候最爱偷她家的鸡蛋吃，还总是被她抓个正着。郎君也在啊，自己生病后多亏郎君照拂，否则自己一个病秧子，哪能养大孩子。还有酒家的老板娘，馄饨铺的老板，还有小宝……
　　这些人，一直陪伴自己，都说光明村土匪窝一个，唯利是图，无情无义，但就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对她，对小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忍则忍，网开一面。
　　踏入轿帘半步，瑶娘迟疑了，旋即退回。
　　男子有些着急：“瑶娘，你怎么了？不要误了吉时啊！”
　　瑶娘硬撑着甩开他的手，脚步虚空，靠在了抬杆上：“我不嫁你。”
　　“别闹了瑶娘，我知道你等了我很久，你对我有怨。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以后，我们有将来。我会补偿你们的！”
　　瑶娘的心肝脾肺肾都快搅碎了，说不出的疼，忍着剧烈的疼痛：“我等的不是你！”
　　男子瞧出瑶娘脸色不对，扶住她：“瑶娘！我还是我啊，我永远是你的穷秀才！”
　　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你在外面娶妻生子了！”
　　男子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你怎么会知道？”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那是话本，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再问你，你带我们回去要作何安排？你的夫人子女又作何安排？”
　　“我们都是至亲骨肉，我不会让你们流落在外受苦的。”
　　瑶娘闻言惨淡的笑了，煞白的脸：“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你操劳家事，打点上下，你就这般待她，当真薄情。”
　　“瑶娘，别再说了，我带你去找最好的大夫！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我的穷书生已经死了。”
　　“别胡说，我……”
　　“在我心里，他早就死了，从他杳无音讯抛弃我们母女的那一刻起，他就死了。”
　　瑶娘力气不支，渐渐滑落，男子上前把她抱在怀里。
　　瑶娘的手紧抓住男子的手臂，“前三年无果的等待，是为了我的相公，我心甘情愿，往后那几年，是我心有不甘，算我自作自受。”
　　瑶娘的声音愈来愈虚弱，多年的病痛已经折磨她太久了，手脚开始麻木，眼前闪过很多场景，是小宝，刚会走路的小宝，爱哭的小宝，闹着要吃糖的小宝……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此刻，神思恍惚，见眼前人是心上人，拼尽仅存的力气想要触摸美好的梦境，白发在阳光下闪现光芒，幡然醒悟，绝望的笑，混浊的泪珠埋入鬓角。
　　“我不嫁你，你走吧……”
　　“瑶娘！”
　　男子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抱紧瑶娘。满场尽是呜呜咽咽的哭声，地上还有方才欢闹庆祝的炮竹屑和满载祝福的花瓣，欢场之后是离歌，多麽讽刺！
　　此情此景，宋卿偷偷拭去眼角的泪。
　　然，天际一声“轰隆”震动，惊醒众人。
　　接着连绵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从光明村外的石壁延伸到花街，数十家店家被炸毁，滚滚黑烟扑来，瞬时陷入黑暗之中。
　　“快逃啊！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