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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马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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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市。
这本该是一处人群广集之地,可如今因了灾荒的缘故,众人也无物可卖,便除了地上插着草标卖菜人的,再无其他了。
二郎跟在男人身后,一路扫视过那些草标后的人来。
尽都是双十年华的女子,身旁或还带着几只两脚羊,皆都饿得只剩了皮包骨,一双双眼麻木地跟着二郎的步子移动,视线令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他看着男子在一处草标前停了下来,又扯过那菜人的手掂了掂,像是嫌她太过干瘦,便又将手放了下去。
"老爷,"
那守在草标的汉子见男人要走,哀道:
"老天爷不让人活了,您往后面看看——都饿成了这个样子,您就当行行好……"
他说这话时,那菜人身旁立着的三四岁的两脚羊因饿得哭了起来,
男人却皱眉道:
"你这菜人……我只怕她走在路上死了。"
"不——不会的!"
那汉子一听,急忙摆手,往身旁那菜人一推,将她推了个踉跄,
"您看看……她还有力气……"
菜人经汉子一推,竟连吭都不曾吭一声,仍旧是站在那被汉子推了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木头一样地呆呆地立在原地。
二郎被周遭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看得十分不舒服——尽管知道那些只是菜人与两脚羊,他却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又加之那汉子确实说得不错,这一路走来,的确是只有这一排排饿成了皮包骨的菜人。
二郎便扯了扯男人的衣袖,
"爹……就买她罢——时候也不早了。"
男人低下头,抚了抚二郎的头,沉吟了半晌,道:
"要卖多少价?"
"诶、诶……不多不多,您看着给就是了,小的也只求一时糊口,这荒年大家都不容易……"
二郎看着男人拿出一袋钱来,递给了那汉子,而后又见汉子拿了一截绳套出来,将菜人和两脚羊结结实实地绑了,递给了男人。
男人带着二郎走出了集市,身后跟着目光混浊的菜人和啼哭不止的两脚羊,那哭声凄惨,在空旷的路上传得很远——男人却不耐烦起来,将那两脚羊提过来,扇了她两耳光。
两脚羊被打得晕头转向,扑在了菜人的怀里,总算是哭不出来了。
二郎目不斜视,同男人一路沉默着走回了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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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脚羊面前放着一张兽皮,同面前那人沉默地对峙着。
她此时已经完全看清楚了,面前这人全身都隐在杂七杂八的兽皮中,发也从头上长长地垂在了脚跟处,面目被须发所挡,快速移动起来时的确教人看不清面目,以为是山中来的野兽。
那兽人见两脚羊不动,从喉咙里发出了声含糊不清的吼声,双眼一刻也不离地看着她——那眼凶恶,两脚羊有些畏惧起来,但终究是天性作祟,竟仍旧和那兽人互相打量着。
她以为那兽人要扑过来咬自己,却不想在她二人互相对峙了一会儿后,他竟先偃旗息鼓,收了架势,也不再理那张扔在两脚羊面前的兽皮,转身回屋里去了。
两脚羊:"……"
她又死盯了一会儿那门口,见兽人再没出来的迹向,便收了防备的神态,转身朝后望去,就要跳下山回家。
却不想那围在她周遭的人见她要跑,却不依不饶地围了过来,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从人群中钻出来了个约莫同二郎差不多的孩儿,站在了两脚羊的面前。
两脚羊龇起牙,又想张嘴去咬。
那女子却蹲下来,摸了摸两脚羊的头,声音温柔道:
"莫要怕——"
两脚羊抬起头,一掌拍开了她的手,转身就要跑,却被女子扯住:
"我不会害你的。"
"……"
两脚羊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又被她的神态弄得焦躁不已,直觉便不想再在她身边呆下去,走却又被拦住了去路,当真是又气又急,在她手下不住地挣扎起来。
女子一路将两脚羊拖进了屋中。
那兽人此时却睡在屋中的床板上,没了动静。女子从床底下摸了瓷罐出来,从中取了个物什朝两脚羊递了过来。
两脚羊直觉便要将她手上那物打落,女子却躲开了两脚羊,将那物朝她嘴里送了过来。
两脚羊猝不及防,张口咬住了它。
竟是块山中的野雀肉。
山外的飞鸟走兽尽绝,林中倒还如世外桃源一般,生机还未断绝。
女子看着两脚羊咽下了那肉,便又对她笑了笑,又将那兽皮递给了她:
"山中夜里清冷,拿着吧。"
两脚羊愣愣地接过来,看着那女子冲她一笑,慢慢地走回了人群中。
"……"
她的眼在屋中逡巡了一阵,有些不知道面前这群突兀出现的人的意图,又看见那女子从兽人的身旁抱出了个肉球来,摇摇晃晃地哄着。
她想起前几天从滕人身旁抱过来的那团肉球了。
那也是小小的、在她怀里大哭不止的一团。
两脚羊这样想着,便几步走了过去,仰着头看那女子轻轻哼着歌哄着孩儿,努力回忆着前些天那孩儿的样子来。
女子见两脚羊过来,对她笑了一笑,蹲下身来,
"她来时被吓着了,有些难养——惊着你了?"
两脚羊却不理她,径直朝她伸出手来,要抱这孩儿。
女子便又想将孩儿抱回去了:
"不成,你抱不住她,把她摔了就不好了。"
不料两脚羊却强硬地将那包着孩儿的布一扯,死死抓着不放,女子虽不愿将孩儿给她,却也不想摔了孩儿,便只得小心翼翼地将孩儿移在了她的怀中,自己用手在一边护着。
两脚羊将孩儿抱在怀中,用手掂了掂——这举动吓得女子一声惊呼。
她却像是想起来一般,兀地低下头去,用唇轻轻地在那孩儿头上一碰,又将孩儿抱得紧了些。
这便是她那天抱着的孩儿。
两脚羊这才明白了滕人教她将孩儿送来这里的用意,又想起从前滕人常对她做的动作来,不由得心下欢喜,又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儿在屋中走了几圈。
最后还是女子借了要替孩儿喂奶的借口将她抱回来。
两脚羊虽然难得对这孩儿生出了亲近的意思,却不懂如何哄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儿安安分分地呆在怀中,抱了一会儿就被她哭声吵得厌烦起来,便也由得女子从她怀里抱了回去。
两脚羊又在屋内转了一会儿,看着那女子走出屋子,抱着孩儿走到了屋后,便也就跟了过去,看着众人从屋后的栅栏中牵出头瘦骨嶙峋的马来。
她倒是从未见过马,初见之下被它鼻中呼出的声音弄得退了几步,倒惹得周遭的孩子们一阵哄笑。
两脚羊却对这笑声反应不大,只仍旧隔着远远地看着女子一干人等动作——他们将泥罐放在了马的肚下,又将那马安抚了些许,便有一人钻了进去,一点一点地小心地挤着马奶。
两脚羊:"……"
她以为那群人要将那物的血给孩儿喝,对这畜生越发好奇了起来——血竟是如雪一般,白花花的一片,煞是好看。
女子那边却以为两脚羊眼馋这奶,犹豫了一下,便对她招了招手,
"你要喝么?"
说罢,便从已接好奶的罐子里用手指沾了些乳白,在两脚羊的唇上抹了一道。
两脚羊却退了几步,转身跑了。
她从来不知道这马奶是何物,如今被女子在唇上抹了一道,却有些犹豫起来,不知该舔还是用手抹去——却不想一时看路走神恍惚,唇上一动,已将那道白痕舔了进去。
那奶带了腥味,又夹杂着些微的甘甜,一入口朝被化了开去,两脚羊尚来不及反应过来,嘴里便早已索然无味。
她停了下来,在林中细密地喘着气,任由头顶上那摇摇欲坠的枯叶一路打着旋落在了发上,舌头又仔仔细细地舔了舔唇上的那处地方,这才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山崖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