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62、第 62 章

　　我前脚踏进御书房，季通后脚就体贴地合拢了房门。
　　白玉瑞兽香炉里的龙涎香断断续续，并不浓郁。烛烈正独自一人坐在御案之后翻看各地州府呈报上来的奏本，听到房门开启关合亦未抬头。
　　我撇撇嘴，叫了声“哥哥”，不等烛烈回答，便熟稔地拽住他黑缎冕服的下摆往上爬，中途烛烈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抱着我，以免我从他的膝盖上滚落下去。我翻了个身，坐在烛烈膝盖上，左一脚右一脚，把鞋子蹬掉，骨碌碌地在地毯上滚出老远。
　　我晃晃轻松多了的脚丫子，又伸手去扯白罗为底、绣着泥金飞燕的锦袜。
　　“阿九————”烛烈这会儿才悠悠出声，阻止了我不文雅不安全的行为。
　　穿袜，乃是皇族贵人们的特权，在天子面前无故脱鞋已然大不敬，若连袜子也一并脱掉，赤足裸露在外人面前，对于视礼仪规矩为生命的皇族人而言，是非常失礼的举动。而且早春时节尚未回暖，不穿鞋袜受凉生病的机会大大增多，尤其是年幼的孩童。
　　我呵呵干笑两声，悻悻丢开了手，凑在他手边看那份关于今年春闱入选的名单折子。
　　一眼扫过去，密密麻麻的名字看得我眼花，我只瞟了眼便没了兴趣，刚要转移视线，忽然被夹在名单中间的一个名字吸引住了。
　　我仔细看了看，情不自禁咦了一声，好奇道：“这个叫端木逾明的学子，名字眼熟得很。”
　　“皇商端木家的幼子，端木既明的亲弟弟，阿九自然觉得眼熟。”
　　烛烈合上奏本，随手搁置一旁，一只手牢牢抱着我，另一只手捏了捏我的脚心。我素来脚底怕痒，被他一捏一挠，顿觉有蚂蚁爬过，痒不可言，哪里还顾得上端木家的小学子，一边努力把脚收回来，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别闹了……”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烛烈仍然没有罢手的意思，就像小时候那样，不把我折腾得够呛绝不停手。
　　为了防止秘密泄漏，御书房里没有留人服侍，就连季通也留在门外听候传唤。再这样僵持下去，怕是我的里子面子都毁于一旦了。
　　我试图从烛烈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无异于蚍蜉撼树，自不量力。我摇着他的胳膊笑得浑身发抖，忽然想起还跪在外头的少年，连忙问道：“外面那人怎么惹哥哥不高兴了？如今好大的雨，又是个武将，若把他膝盖跪坏了，哥哥今后岂不少了一员大将？”
　　烛烈果然停了手，唔了一声道：“阿九不提我都快忘了有这回事了。”他扬声命季通进来，吩咐道：“去叫百里深泽不必跪了。”

　　季通很快领着百里深泽进来谢恩。
　　我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年，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早春的夜雨寒冷，冻得他嘴唇发紫，由于长时间罚跪一双腿在跪下叩谢皇恩时都踉跄了一下，才勉强挺直了腰板。
　　“罢了，念你初犯，这次饶你一回。把你那烂脾气收敛点儿，不是人人都如百里一般宽厚。”烛烈不甚在意淡淡道，忽然看了我一眼，道：“人要知恩，给长福磕个头罢，你可是又被内亲王救了一次。”
　　“神策军护军中尉百里深泽，见过内亲王殿下，愿殿下长乐无极。”少年依言冲我俯首磕头，恭敬顺从，一点儿也看不出被烛烈训斥的烂脾气。
　　我总觉得烛烈的话大有深意，一时之间又猜不出来。我想了想，问道：“你可是和长敬候同出一家？深泽二字，取得甚妙。”
　　少年抬起脸来，面上飞快掠过一丝迟疑，马上回答了我。“回禀殿下，下官只是复姓百里，何德何能，与长敬候爷出自同一宗族。”
　　那倒也是，百里炽繁在入宫做烛烈的武童之前，据说是在民间流浪的孤儿，连自己父母姓氏全然无知，还是越皇后为其取名安姓。
　　此百里，非彼百里。
　　我这样一想，之前的好奇便减了不少。
　　烛烈挥手示意他退下，季通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外，烛烈才回过头，笑道：“你都选了什么好东西，也让我看看？”
　　哥哥不说，我都忘了。我连忙掏出特意藏在袖子里的紫檀小匣子，讨好地对他道：“季通可坏了，方才我问他他都不说，哥哥见多识广，你看看这是什么香料？”
　　出乎意料的，烛烈的脸色，在紫檀木匣打开的一刹那，忽然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