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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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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梁彤作为礼部侍郎与国君同入华陵地宫。
吴勃命随行宫人远远地跟着,然后拉着梁彤向深处的耳室走去。梁彤不知所措地跟着国君,原本怕他一进华陵便睹物思人,悲痛不已,但一路上自家君上反而一直都心情不错的样子,嘴角带笑。
进了耳室把门一关,吴勃更是笑得放肆了。他拍拍梁彤呆愣愣的脸,笑得直咳嗽,“干什么一副傻相!”
梁彤指着耳室正中的一副金棺,觉得自己的眼睛耳朵都不好使了,“君、君上,那不是……”
吴勃放开他,走过去倚着棺,笑意不减:“对啊,我的棺椁。早都准备好了。怎么样,好看吗?”
“可这……”梁彤环顾四周,“您不会准备让自己百年之后,就葬在这?先帝的耳室里?只有夭折的王子才……您可是国君啊……”
说到这,吴勃细细抚过棺壁上的纹路,梁彤才发现连棺壁上凿的都不是君王规制的蛇神,而是吴勃做太子时用的雨神。
望见梁彤满腹狐疑的表情,吴勃露出淡淡的无奈:“我不配。”
“君上!”梁彤不知道为什么国君神情忽然变得哀伤至极,想到这里和先帝遗体大概不过一墙之隔,生怕他想到什么童年父子相处的往事再嚎啕大哭起来,连忙岔开话题:“您早就把墓址选好了,为什么对我们说是来选墓址的呢?您想做什么?”
吴勃从悲伤中缓过神来,揉了揉眉心,展颜道:“就是来看它。”手上拍了拍棺上精美的花纹,冲梁彤露出一个顽皮的神情:“帮我打开它。”
梁彤震惊归震惊,还是依言推开了黄金棺盖,然后眼睁睁看着吴勃身手矫健地纵身一跃、跳进棺中、躺了下去!
梁彤恨不得自己马上昏过去。
“君上,我知道你为什么偏偏带我来了。是因为只有我会由着您胡闹是吧?”
吴勃舒舒服服地躺在棺材里,里面玉枕、软垫一应俱全,于是他甚至惬意地闭上了双眼,“你猜对了。”
梁彤扶着脑袋不忍心继续看下去,蹲在了一边。听吴勃偶尔咳嗽两声,断断续续地说道:“小时候听人说,‘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就一直很怕死后睡得不舒服。哈哈。总是生病,活着的时候夜里就睡不安稳……”
“君上!”梁彤站起来,正看到吴勃在棺中一脸困倦的样子,声音越来越小,似乎真的要就这么睡过去,没有缘由地心中一慌,伸手去扳他的肩。“别真睡啊!”
吴勃推开干扰他“安眠”的手,继续舒舒服服地躺着,不嫌事大地继续恐吓梁彤:“我死以后,你想见我是怎么躺在这的,可见不着。我生得这样玉树临风,睡在这金棺里难道不算一道风景?你趁现在,多看两眼吧!”
梁彤本就性子软糯,易动感情,被几句话撩拨的眼圈都红了,说话也带上了哭腔,“五年没见,我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带我来看棺材。还看什么?我恨不得自己马上瞎了!”
吴勃听梁彤声音不对,连忙张开双眼,又被梁彤惨兮兮的表情逗乐了:“哭了?”然后摸出一条黑底红纹的手帕递给他,继续说:“我身体不好,总有与你们分别的一天。其实生与死又有什么不同呢?等我脱离俗世苦海,要替我高兴才是。”
梁彤本来没哭,见着手帕眼泪就止不住了。吴勃于他,是君主、也是朋友,他从很小的时候,便被选进了东宫,一直把辅佐太子作为人生目标。他不知道没了吴勃,他前半生的所有努力,还有什么意义。而且吴勃对他们几个那么好,信赖他们、倚重他们,失去吴勃,就等于失去了人生的全部支撑。这是他想也不敢想的场景,吴勃却躺在棺材里逼他面对,他简直要崩溃了。
吴勃见他听了自己的话,拿手帕捂着脸哭得更伤心了,无奈扶额:“原想把这话对王后说,叫她有个心理准备,桢儿还小,她必须要坚强些。但连你都哭成这样,我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君上啊,这晦气的话,我听听就够了,别拿去折磨别人了!”
“唉——”吴勃摇摇头。
等梁彤把气喘匀了,两个人把棺盖复原,一前一后地走出耳室。
但天不遂人愿,梁彤最担心的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从华陵回宫不久,吴勃的病情日益加重,不过月余,已经到人事不知的地步。梁彤回想华陵耳室吴勃对自己说的话,惊出一身冷汗。那天,吴勃是想对他道别的,他却以为吴勃玩心大起,与他玩笑,没有认真应对,如今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对他说上一句话。但他真的不知道啊,离开长安五年,他不知道吴勃已经病得这么重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
没有吗?
简廷遇压下易县一事使他能够顺利回到长安、几次提示他积蓄力量为君上分忧……吴勃笑他,还和小时候一样,简廷遇敲着他的脑袋说,该成长了……只有他一个人跟着吴勃进了华陵……
他们都在提醒他,天要塌了。顶在他头上十几年的天就要塌了!
国君病重前下旨命勤王代理朝政,这引起了一些朝臣的不满。但勤王吴勉不似其兄吴勃性情忠厚柔和,宣完圣旨后当朝便将持有异议者统统下狱。说道:危难之时,闲言扰乱民心者当诛。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臣拼死拦着,才让触了霉头一行人性命暂存,押后再审。
御史秦项自然也在其中,审他本来只是大理寺与刑部的事。但秦项平时实在得罪了太多人了,不少人趁机落井下石,告他什么的都有。几个下狱的御史,几乎都有这个问题。以至于刑部不得不请求其他各部临时派遣人手,帮忙调查。
因此秦项的几桩罪责的核实也落到了梁彤手里,梁彤也无法知晓这是不是有心人刻意为之的结果。职责所在,不得不亲自提审这位御史,取得口供。他不想把局面搞得太僵,于是提着食盒走到关押秦项的地方,想要与秦项通通气,让他在堂审的时候配合一些。以他对秦项的了解,那些对秦项的指责,几乎十成十的都是诬告,所以他压根没想细究。吴勃昏迷不醒,他心里焦躁不安,也没什么办案的心情。
他蹲在牢门之外,冲秦项打了个招呼。此刻秦项一身囚服,落魄不堪,却把腰板挺得笔直,坐在草席上,一副泠然不可侵犯的模样。梁彤心里感叹,端的是有风骨、有气节的一个人。“强娶他人之妻”这一条,肯定是编造出来诬陷他的了。
“秦大人,我知道这一定是无稽之谈,但职责所在,还是得先来问您一句,您听了不要生气。”
秦项眼中一片清明,丝毫不见心虚或胆怯之相,听了梁彤的话,不卑不亢地回应道:“请讲。”
“秦珏,可是您的亲子?”
秦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梁彤心中大骇,想道:不会吧,随便一问就扯出这种辛秘?御史大人还真是个有故事的人呐?
“是。”一个字都说得如此艰难,梁彤心想秦大人肯定很少说谎。这种秘闻的内幕往往也不是什么大事,刨根问底的还会伤害秦夫人的清誉,秦项和他有过嫌隙,但他可不想做这个恶人,把人家弄得家破人亡啊。听说秦大人三十娶妻,年过四十,却只有一个独子。这独子可能还不是亲生的,已经很惨了,他实在不想往人家心上再插一刀。于是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转过话头,问了另外几件事。
梁彤虽然有心放水,但他毕竟只负责秦项身上的一部分案件。落井下石的大有人在,最后一代御史被判流刑两千里。
简廷遇手里拿着卷宗,双脚搭在桌上,冲梁彤一笑:“这帮老家伙,卸磨杀驴,搞起自己人来,比当初搞你的时候凶多了!”
梁彤不解。
简廷遇把卷宗丢过来,“看看那几个人:刘文理,赵云随……当年叫着要贬你的,不就是他们?”
“我都不记得了……”
“你的脑子还能记得什么?啧啧……这群人说话太难听了,我都看不下去。秦项那家伙虽然讨厌,但也算得上耿直中正,被这群见风使舵的宵小踩在烂泥巴里随意作践,真叫人受不了!这些话传出去,不是要逼死他老婆?”
“不至于吧。勤王殿下最近雷厉风行的,谁不要命了,还敢嚼舌根?”
“唉,也不知道君上什么时候能醒。我看吴勉心里也挺着急的,不然不至于下手这么狠。”
梁彤点点头,把卷宗收好,放在一边。一提到吴勃,他心里就泛酸,简廷遇说到这,心里似乎也不好受。
“我又想吃甜了,通泰酒楼最近新出了个‘玉露团’,你陪我去尝尝。”
“那是什么?”
“雕花奶酥。刚好你回家的时候还可以顺便带一份给齐思源。”
“你事事想着他,怎么不自己带?”
简廷遇顿下脚步,翻了个白眼,“我送他,他理我嘛?”
梁彤同情地咂咂嘴:“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