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离》洛昭离

26、复相见

　　阿离一路小心翼翼地走近镇子，确定没有听到什么异样的声音之后，她才敢往镇子里面进。没敢耽误时间，她随意找了处屋子便躲了进去。直到这一刻，她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了些。

　　许是这里先前的人走得匆忙，屋子里的寻常摆设都还在，只不过木质桌椅都东倒西歪的，一切都不在原位罢了。阿离小心迈过地上陈杂的各种物什，四下察看一番，发现屋里的灶台还能用，另外还有些勉强可以使用的锅碗。

　　行了那么久的路，又在外面挨了一夜的冻，此刻最需要的便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然情势所迫，热粥自然是没有的，但来碗白开水也是好的。于是，阿离便准备生火烧水。

　　冬日里出远门，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必不可少的就是棉衣与火种，因此对于现在的阿离来说，生火并不是一件难事。灶台边有一些现成的干柴，她便省去了找柴火这一项事情。这里毕竟不久前还有人住过，水源自然是不缺的。

　　条件虽然艰苦，但阿离能吃得了苦，不过分追求吃食上的享乐，能果腹就行，所以她便一切从简，烧开水之后将陆婶备的薄饼撕碎之后用开水泡软，这便成了一餐。

　　一碗热食进肚，阿离的身体便暖和了许多，甚至还发了汗。不过这一发汗，脚上的冻伤就又发作，又痒又痛，难耐得紧。

　　阿离的肌肤十分娇嫩，天气一冷就会受冻，所以往年的每个冬天，爷爷都会为她调配一些防冻伤的药膏，她这才得以在雪地里尽情的玩而不会冻伤手脚。唯独今年，爷爷去世，她的手脚终于被冻出了冻疮。

　　坐在燃着火的灶台前，阿离艰难地褪掉鞋袜，看着被冻得又红又肿的脚上生出的已经开始溃烂的冻疮，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又湿了眼眶。

　　若是爷爷还在，他怎么舍得让自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阿离脑海中又浮现出爷爷的面容，想着想着，泪水便滑落下来。

　　“爷爷……阿离真的怕了……是阿离不争气……”阿离忍不住低泣出声。一天一夜的提心吊胆终于令这个刚满十二岁的女孩儿濒临崩溃，前十一年顺风顺水无忧无虑的生活一去不复返，现在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才是她真正应该面对的人生。

　　阿离抱紧膝头，盈满泪水的眼眶里充满了迷茫和惊惧，眼泪遍布的小脸被闪烁的火光所映红。

　　一阵一阵悲戚的低泣声随着阿离微微耸动的肩头飘出窗外，飘向远方……

　　——

　　图蒙回到诺兹军队中之后，队伍又在原地休整了一日。他身负重伤，刚好可以趁此机会将养身体。

　　虽说庄卢已将图蒙纳为自己人，但由于养伤，图蒙依然没多少机会接近庄卢，不过他倒是一直找机会打听着庄卢那边的消息。

　　将听自各处的消息拼凑起来，图蒙得出了一个七七八八的结果：天裕大军自开战以来接连败退，朝廷认命原骠骑将军赵志雄为征北大将军，并率兵前来与诺兹作战。

　　得知这件事之后，图蒙陷入了沉思。赵志雄其人，他以前确实听说过，此人十分骁勇善战，数年前就与诺兹交过手，当时的诺兹还无人足以与他相抗衡。不过后来他不知做了何事惹怒了圣颜，故被贬官，直到此次重新被重用。

　　图蒙默默思索着，不知之后的这场战役究竟会是何结果。

　　重归队伍的第三日早上，图蒙同其他军士便接到拔营的命令，但由于伤员众多，粮草紧缺，
　　伤兵便暂留原地，同时等待后方粮草。

　　就这样，图蒙同其他数十个伤员留了下来，同时留下的还有为图蒙治伤的那名军医。

　　其实相比较留在这里，图蒙更想要同大军一起前行。心里存着事情，他便无法安心待着。撑着身子下了床，他沿着一排排空荡荡的房屋缓缓走着。
　　数日前，他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遇到了那个令他永远也忘却不了的女孩儿，同样的房屋，同样的街道，唯独没有那么多的血迹与尸体。
　　扶着冰凉的墙壁缓缓前行，图蒙不知时间已过了多久，也不知他已走出多远。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一阵低泣声，断断续续，无限悲凉。
　　静静听着，图蒙的心头猛地一动，这抽泣声……同那日女孩儿的哭泣声何其相似！
　　是她吗？
　　仔细辨认这阵哭声的来源，图蒙眼神瞬间就变得热切起来，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再也无法冷静。不顾后背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图蒙向着声源处飞速跑去。
　　终于，哭声离他越来越近，图蒙最后在一堵墙外停了下来。
　　女孩儿的哭声未停，一阵阵抽泣中间或夹杂着几句低语。
　　图蒙听不真切女孩在说着什么，但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个声音，的确属于那个女孩儿！
　　心脏正“咚咚”跳得厉害，图蒙想要推门的手忽的顿住了。
　　她……又是为何哭得那么伤心？自己就这么进去会不会吓到她？
　　图蒙只犹豫了一瞬，迫切想要见到她的心情终究还是战胜了其他的一切想法，终于，他伸手推开了房门。
　　——
　　阿离兀自哭得伤心，下意识以为这个镇子里不会还有其他人，故而没有注意到墙外图蒙一路跑过来的脚步声，直到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阿离坐在灶台后，只听“嗞呀”一声，随即原本合上的门便开了，她心中一凛，赶紧停止哭泣，矮下.身子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丝声音，双手下意识的拿起一根干柴置于身前。
　　她身形小，灶台将她的身影完全挡住，来人无法看到她的身影，但她自然也看不到灶台外面是何情况。
　　未知的危险最是让人心生恐惧，阿离觉得自己的牙齿在上下打颤，握着木棍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阿离忍不住闭上眼睛，紧抿双唇，双手浸出一层薄汗。
　　——
　　图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形：女孩儿瑟缩着身体蹲在灶台前，面色苍白，双唇紧闭，手具一根木棍作防御状。
　　他刚推开门，屋内的哭声便戛然而止，放眼望去，四下空无一人。环视整个屋子，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燃着烟火的灶台，于是，他抬起了脚步。
　　同“近乡情怯”相似，离灶台越近，图蒙的心情就越慌乱，不安，还有……热切，眼神里的光芒也越来越亮，这副样子同先前面对诺兹军士时完全判若两人。

　　“你……”他犹豫着开口，心跳似乎慢了一拍。

　　“啊啊啊……别过来！你不要过来！”精神极度紧张的阿离完全没有听进他的这一声，闭着眼睛大声叫着便向图蒙挥舞着手中的木棍。

　　图蒙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得不由后退两步，重新站定后才再次开口：“喂！”

　　阿离胡乱抡了一通棍子之后，总算冷静了一点。听到这道陌生的声音和话语，她停下动作，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看向眼前的人。

　　“！”看清来人的模样，阿离瞬间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惊讶道：“是你！”

　　图蒙没听明白她的话，但可以从她的表情看出来，她认出了他。

　　这个认知令他暗自欣喜，于是嘴角不由勾起了一个弧度，看向阿离的目光更加闪亮。

　　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阿离因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跳终于平静下来，虽然知道这个少年与她本是敌对双方，但到底是有过交集，面对他，她的恐惧竟然奇迹般的消退了。

　　心情平复之后，阿离不禁又想到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昨晚诺兹军队在这里驻营，今天早上大军离开，而他是诺兹军队的一员，但现在却依然出现在这里，这说明了什么?

　　这个镇子一定还有诺兹军！

　　这个推测令阿离刚刚平复的心情再次紧张起来，她不由对眼前的这个少年心生防备，看向他的眼神生出几丝戒备，脚步也下意识的往后退，企图与他保持距离。

　　图蒙看到阿离的神色与动作，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心里不禁感到几分失落。

　　她不信任自己。

　　他的神情有些受伤，心里却知道自己不能怪她。她害怕他，不信任他，一切都情有可原。

　　想明白了这些，图蒙暗自吸了一口气，动了动唇角，然后不自然的扯出一个极其怪异的笑容。

　　他自以为自己的这个笑容向女孩释放出了自己的善意，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她瞪大的眼睛和惊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