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遗事》李庸和

50、真相

　　小苏并没有再追上去，她看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捏紧了拳头，她高傲地轻哼：“你们可以谈，老娘也可以谈！”
　　旋即，她握住我的双肩，语重心长地说道:“臻哥，出了第三层……世界和第二层世界，我们就快到了真正的世界，到时候外面会有很多人，有人会问你问题，问你爱不爱阿素，你一定要说爱，这样你就可以跟她在一起了！你知道吗？”
　　我听得云里雾里，她又劝道:“反正你只需要明白，有人问你爱不爱阿素，你必须说爱，千万不能说不爱或者爱小苏。阿素见异思迁，依我看，她等会儿会跟你说出去以后不能说爱她，不信你看，如果你听了她的话，你的确会安全，但你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我听着她语无伦的话，皱眉问:“你到底是谁？我又到底是谁？”
　　小苏为难不已：“我……我们暂时都不能告诉你，不能说真话，否则会被踢出局的，这是一场考验，考验你和阿素的爱情，你记得……要告诉大家，你爱她！”

　　阿素独自从雪地里走回来后，小苏的话立马就收住了。
　　我探头向阿素的身后看去：“面具男呢？”
　　阿素脸上露出了明亮的笑容：“我们达成了共识，他走了，不会再害你了，其实他也不想伤害你。”
　　小苏刚刚的话让我不禁怀疑阿素，怀疑她对我的感情，可是我们才从楼兰国回来，我不相信那些甜蜜是假的。
　　卞先生在半个小时后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他身上铺了一层雪花，像个白皑皑的雪人。他见了我们，没说什么话，千言万语从他眼神中透出，他目光炯炯地看了阿素几眼，才问我们怎么失踪那么久。
　　阿素撒谎说，我俩被雪崩困在地下了。
　　没事就好，我找你们的时候意外发现了漩涡，现在走吧，免得夜长梦多。卞先生指着山头那边儿说。
　　我们一步一步地爬雪路上去，小苏在我耳边悄悄说，不要忘了我跟她之间的话。
　　我微微点头，她放心了些。
　　阿素问我们在说什么，小苏似乎在紧张，我回答没什么。
　　大家从漩涡之中来到第二世界，这是最后一程了，我不由得感到激动、轻松和复杂，我在很长的一段路途里都在迷茫，也不知在迷茫什么，我快知道一切的真相了，不是吗？
　　我们依旧在雪地里扎营过夜，凌晨我睡得香，阿素摇醒了我，我顺手搂了一下她的腰部，她似乎受宠若惊。自我和她从千年前回来之后，对于我的一切亲昵和宠溺，她都是受宠若惊的，我一见她这神态就觉得她是千年前的阿兰。
　　阿素有一种演戏过头的感觉。
　　她扯着我的衣领，把头钻到我脖间来，轻声细语道:“林臻，从这里出去以后，我们会面对……一些人，他们会问你，你爱不爱我，你要说，你不爱我，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我的身体僵住了，她察觉到了我的反应，很着急地说:“真的，我没有骗你，如果你不信任我，我的下场……”
　　“你的下场怎么？”
　　“没……没什么……你记住我的话了吗？”阿素的紧张不知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也许是因为别人，我无从得知。
　　我抚着她的后背，温柔道:“嗯，记住了。”
　　后半夜我没再睡着，我思考着每个人对我说过的话，回想着过去发生的一切古怪事，脑里时而浑浊，时而清醒。
　　我们回楼兰国的那一次，也许是虚假的世界，我身上的伤疤虽然存在，或许我们出了古怪的世界后，我的伤疤会消失。
　　阿素依然在我面前演戏，小苏说的可能是真的。
　　阿素为了汉服臻，编出了阿兰这个故事来博取我的信任。
　　我潜意识里是这么认为的。
　　小苏在左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就坐起来拍了三下我的肩膀，想让我跟她出去谈话。
　　阿素在我怀里睡得比任何时候都安稳，我动作轻柔地松开她，然后随着小苏悄悄出了帐篷。
　　我点上一根香烟抽了起来，空中飘起的白气缓缓散开，我一时傻傻分不清雾气和烟气。
　　小苏望着灰茫茫的雪地夜景，叹息道:“现在你相信我了吧。”
　　“不知道。”我吐了一缕一缕的白烟出来，烟雾由风吹到了她那张与阿素一样的脸上。
　　小苏挥了一下呛人的烟雾，她眼神忧郁，低不可闻地说:“阿素从来就不是为了你……”
　　我点着头认命：“我知道。”
　　小苏惊讶地抬头，微微张着嘴：“你知道？知道多少？” 她又道，“既然你知道，那该知道怎么说了吧？”
　　“嗯。”我钻回了帐篷里，躺下时一双小手缠了上来，阿素闭着眼睛，呼吸匀称，她靠过来时像小猫一样蹭着我的胸膛。
　　她宛如千年前的阿兰。
　　我身后好像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自己回头一看，小苏紧闭着眼睛呢。
　　要是从前，小苏一定会跳着分开我们。
　　真是奇怪，她们都很反常。

　　我们起了一个大早，走了几个小时的雪山路，地上的雪路越来越薄，在下坡的过程里，阿素和小苏常常侧目看向我在思考着什么，我谁也不看，大步大步地向前走。
　　卞先生叹了一句，世界终于太平了。
　　这次队伍一路顺风，没有遇到危险，没有遇到面具男。雪慢慢停了，下半山的雪地薄得可以看见野草和泥土。
　　前方几米远的距离立了一块真正的大镜子，我倏然顿住了脚，大镜子里灰暗没光，里面坐了几个奇装异服的中年男人，我见过他们，在小静山师父用刀刻了一尊尊十殿阎王的雕像，摆在堂屋里日日给他们上香呢。
　　而我的师父正坐在镜子里，肩上有一只人脸乌鸦，他头戴暗色冕旒，那张阎王脸冷面无情，手握笏板，端坐得笔直。
　　其余几个阎王也是手握笏板，正襟危坐，只有脸孔和神态各不一。
　　我转头看了看阿素和小苏，她们同时牵上了我的手，至于卞先生，他淡然地摇身一变，露了真身，手持笏飞身进去端坐于空位之中。
　　“我们一直在镜子里吗？”我猜测。
　　她们各自低嗯了一声，小苏补充道:“这是昆仑幻境。”
　　我已不感到荒唐，主动牵着她们从镜子中走了出去。
　　原来面前的地府才是真正的大千世界。
　　当我见到坐在末尾的转轮王时，我便明白，阿素从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我不过和昆仑幻境里的八个林臻一样，是他们爱情的踏脚石，是一个可牺牲的样品，我大概也不算是人……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和转轮王到底又有什么样的联系。
　　那位转轮王与我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他把温柔似水的眼神放在阿素身上，很是情意绵绵。
　　阿素略扫视了他一眼，然后握紧了我的手，她还在演戏吗？
　　灰雾游移的地府里，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我平静地抬头与每尊地府神灵对视，他们看我的目光是和善的。
　　我在里面看见了晋宇的脸，他的装扮对应的是泰山王，只不过长脸已老，不像镜中相遇的那般年轻。
　　曾给我指路的活神仙儿，是平等王。
　　还有一个年轻秀气的男子，他的五官有几分像疯老头，但他并不是十殿阎王，他戴着一顶纯黑的乌纱帽，一袭暗红官服，与画本上的崔府君一致。
　　崔府君乃地府第一首判，是人修成的道教神灵。
　　坐在殿堂最上首的是天齐仁圣大帝，这大帝相当于地府的皇帝，他的冕旒和行头比阎王爷气派多了，一双细长的眼眸睿智冷静，八字胡长在他微圆的脸上，倒显得庄重。
　　转轮王向我发号施令：“精血！跪下！”
　　我愣了一会儿，才明白那声精血是在唤我，小苏和阿素撺掇我跪下，我们三人齐跪在冷清的大堂内，向天齐仁圣大帝叩首。
　　天齐仁圣大帝微微收了收圆下巴，他沉声问道:“你身旁的两个女子之中，你爱的是谁？”
　　我沉默了很久，转轮王目光锐利，十分紧张地盯着我，阿素和小苏亦如是。
　　殿内其余的阎王大多抱着淡淡的好奇，也有人目光严肃，仿佛我说出令他们不满意的结果，就会被扔进油锅里似的。
　　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回答这种问题，也不明白这是一场怎样的考验，但我很艰难地回答道:“我不爱她们，谁也不爱。”
　　不爱两个字从我的嘴中说出，有一些变音。
　　阿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替她完成，没什么信不信任，我的爱早已超越了那些私心，我愿意成全她。
　　小苏捏痛了我的手，她眼梢红润地死盯着我，然后决然转身，放肆地飞离大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她一位女流之辈若是地府神灵，该不会是孟婆吧？
　　我成全了阿素和转轮王，小苏伤心个什么劲儿？是怒我不争，哀我不幸么？
　　我再看向十殿阎王，大部分阎王的神情明显一松，有人郁闷，有人淡笑。
　　阿素的笑脸更是笑到了极致。
　　转轮王听到我的答案后，脸上有转瞬即逝的痛苦，他敛了情绪，深沉地看着我，语气平淡道:你既幻化成人，有了魂魄，待地府审判以后，便去凡世投胎吧。
　　秦广王仿佛了然于心，他客气地拍着转轮王的肩膀，叹道:“原来，我们都输了，到底赢的人还是你，你的算盘布得深。”
　　楚江王曰:“既保了转轮王之位，又不负人，让精血在昆仑幻境里历练成人后，替你还情，你啊，一如既往地缜密。”
　　转轮王伤情地看着阿素，他苦涩道:“错了，我不过是搭桥的人，圆不了情，便是大输。”
　　“哪里来的话，你这是大赢！人间那点情爱到底比不了你的神位，再过个万把年，也就遗忘了，你现在伤心，以后将会庆幸。”说话的人是泰山王，也就是晋宇，他真实的声音，粗哑至极，很像我在昆仑幻境里遇到的一个人。
　　天齐仁圣大帝留下一句话就消失在了殿堂首位。他慈祥地笑道，结局已定，尔等该受考验之约。
　　十殿阎王应了一声是，便互相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
　　阿素始终笑得灿烂，活像一个傻妞。她把手放在嘴边，慢慢给我解释他们所说的考验。
　　原来，我竟然是转轮王的心头精血所幻化成人，十殿阎王将我丢进昆仑幻境，把虚假记忆导入我脑中，因此我的记忆很模糊，有缺失也正常。
　　在这场考验里，若我们按规定的时间出了昆仑幻境，我并爱上阿素，转轮王则能和阿素相守。镜内多月，不过是地府的几个时辰。
　　若我和她半年内未出昆仑幻境，我也没爱上阿素，转轮王则继续做转轮王，阿素便投胎转世永不纠缠他。
　　参与考验者，五个阎王在外做判官，另五个自行站队，自主选择进昆仑幻境帮住阿素，还是阻挠阿素。
　　晋宇、小苏、师父……他们不动声色地引诱我，不能说破任何真话，凭自己的演技让我选择爱人。
　　说破即是犯规，就会被五个判官提出昆仑幻境。
　　我听阿素说完，只觉得地府的阎王们没事干，瞎扯淡！什么乱七八糟的考验，竟把我当成棋子玩！我的命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包括昆仑幻境里的所有林臻。
　　那些林臻也是转轮王的血滴，只不过没我重要，他们是普通的血，而我是纯精之血，转轮王的修为集中在心头，所以我靠了他的修为，能真正幻化成人。

　　我还没缓过神来，转轮王便把我带走了，他将我领进一个僻静的偏殿，单独对我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但也不全是，你因我所化，乃我血肉，以后替我好好爱护阿素。几千年前，她是楼兰古国的公主，我是个普通的商人，她对我一见倾心，痴心追随，为了我，她抛弃公主的身份，换来一世与我的夫妻缘，而楼兰侍卫杀来……她甚至在危险面前毫不犹豫地舍命救我。因地府仙班薄上的名字，崔府君前来搭救于我，我被强制做了转轮王，那一刻起，前世今生烟消云散，我的记忆全无，过了几千年我道行高升，又将往事记起来了，在轮回台里，我认出了阿素的灵魂，愧疚地想和她厮守，所以有了今日这场考验。”
　　转轮王是商人臻，也就是汉服臻！他的话令我的思路清晰了起来，之前阿素说的我没听懂，现在我才恍然大悟，所以，我和阿兰相处的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跟阿素在幻境里消失了一次，你知道吗？是一把斧头让我们消失的。”
　　“嗯，那神斧是我作弊扔进去救你们的，神斧是穿梭时空的神物。”
　　我缓缓抬眼，有条不紊地说出真相：“那么……神斧带我回到几千年前时，我才是救了阿兰的那个人，她不是对你这路过的商人一见倾心，而我在崔府君的名册上写的名字，在我走之后，你顶替上了……”
　　转轮王又低嗯了一声：“是，你说得都没错，我被崔府君强制带来地府的时候，也觉得无头无脑，我从未应聘过什么转轮王之位，但那灵册上的名字，签字人的长相和灵魂，确实和我一模一样，崔府君找不到你，便塞了我来应急。他们为了安抚我，崔府君在我上任前就送了那把神斧给我，我已和神斧签了血誓，你穿梭时空的那一次，我利用识海看见了你去了千年前，就算到了一个契机，也晓得了因果，便知阿素当初为何对我死缠烂打，才知我们三人的微妙联系，后来，你从千年前回来之后，为了预防盘古斧再次带你穿梭时空，我又悄然取出了盘古斧。”
　　我们总算是理清楚了一切事情，我想知道真相的强迫症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舒爽。
　　我打量了几眼转轮王，摸着下巴问道:“那么到底是先有你，还是先有我？真叫人捉摸不透，我们三个的阴差阳错，竟然铸成了一个循环。”
　　转轮王斯文地坐到椅子上，他徐徐道来：“这便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故事，鸡蛋……是先有我，才有你，不过假若没有你，也没有今日的转轮王，没有我，也没有你这滴心头精血，所以，我们是一个人，你在昆仑幻境里生出了新魂魄，也是你的造化。”
　　我在转轮王面前并不感到拘束，我随性地坐到他旁边，微笑道:“不是，我就是我，我和你已经不一样了，不论是阿兰还是阿素爱的都是我。”
　　这次他落寞一笑，微微颔首，惆怅若失地揶揄道:“承认你是我，有多难呢？我都愿意做你们爱情的媒介，你惜福罢。”
　　我和转轮王对视之间，竟心灵相通，他心中所想，我隐约能感应到一些，真是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