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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残像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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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徐少勋所言非虚,他离开并不是为了林学翘,而是他的确是有事要处理。离开咖啡厅后徐少勋便走到学院大楼的大堂,乘电梯到达大楼的顶层。
经管学院楼高十一层,徐少勋步出电梯后便踏进狭长的走廊,走廊里的灯光微昏,加上透进来的天然光又不足,回长的走廊里总有种让人空洞无神的空虚感。
徐少勋直走到楼道的尽头,推开了面前这扇白色的后门。
这扇门后正是通往大楼天台的后楼梯,不知是因后楼梯的小窗还是何种原因,徐少勋总觉得身后一阵寒风吹过。徐少勋没深究背后凉意的来源,只是一步步踏上梯级,直到走上上层的天台。
可走上一层以后,徐少勋却发现通往天台的铁门已被锁上。
失去金属光泽的铁门被人贴上“学生与教职员止步”的告示,上锁的铁锁已经老化,露出了铁锈后特有的棕红色。
徐少勋从兜里揣出回形针,并把回形针轻轻一拗,持着被拗直了的一节插进铁锁里,指间不断微微扭动着回形针。
听到细细的“咯擦”一声,铁锁终于被打开。
铁锁落在地上,徐少勋轻轻一推,破旧的大门便“嘎吱”一声打开了。天台承继了大楼的建筑特色,白色的阶砖和灰白色的外墙让人觉得格外冰冷。
骤雨停下了,寒风却依旧肆意呼啸。
银灰色的发丝被吹得凌乱,徐少勋却逆风而行,一直向前走到楼顶的栏杆前才停下。
徐少勋靠着护栏,手肘撑在已有些老化的栏杆上凝视着天台的风景。栏杆外边还有一小节石阶,空间小得连让一个人安然立足在边上也十分困难。护栏虽然是铁制的,但铁锈的痕迹却蚕食了原本应有的安全感,即便站在护栏后面,却让人生出一种被强风吹得摇摇欲坠,一不小心便会连着护栏一并掉进深渊的恐惧感。
徐少勋握着冰冷的栏杆,俯视着下面丁点人气也没有的平台。
那三个女生便是从这个地方跳下去,了结自己的生命。
兜里的手机传来震动,扰乱了徐少勋的思绪,他没看来电显示便按下接听键,耳边传来让他意外的声音。
“哥,你是不是回南都了?”对方的一声问句,让徐少勋心里暗骂自己为何没看清来电显示便贸然接下电话。
对方没听到任何响应,正要开口再说话时,徐少勋已经抢先一步挂了电话。
电话不消数秒又再度传来震动,徐少勋正想挂断电话,却看到了来电显示的名字,于是只好按下接听键,重新把电话放到耳边。
“少勋哥,你要的资料我已经发给你了,还有我刚黑进了南都大学的监控网络,跟你想的一样,经管大楼楼顶、甚至是走廊的监控纪录都被人动过手脚,所以当天在楼顶了发生了甚么事不只是校方,连警方那边也查不到。”电话传来的是袁轩的声音,他认真地向少勋报告着,与昨天跟徐少勋打闹的他判若两人。
“监控器纪录这事警方就这样作罢了?”徐少勋此时背靠着不怎么可靠的铁栏,冷看着不远处的的铁门正因为强风而被拍打得“嘎嘎”作响,大门像是被打开了又被大力关上,不断重复,画面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估计被人刻意掩盖事实了吧......”袁轩说着,语气里充满不屑。
“行,有甚么回来再说。”少勋说罢便挂了线,然后在手机里点开了自己的邮箱,邮箱里有一封刚由袁轩传来的邮件。
点开邮件,一张张令人悚惧不安的照片便占据了手机的画面。
张芯玲、张花、白芷柔,三位女死者跳楼身亡后被警方拍下用作调查的照片呈现在手机的屏面上。从这座学院大楼的楼顶一跃而下,尸首在受到巨大冲击的情况下已不可能完整,正值花样年华的脸容毁得血肉模糊,头盖骨也因在跳楼的过程中受到障碍物冲击而被硬生生削去半边,死不闭目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眼眶。血肉横飞、尸首分离,凄惨的死相让人认不出她们在世时的美好模样。
徐少勋面无表情地看着照片,要是有谁在此时发现有这么一个男人在案发现场看着这些令人不安的照片,一定会觉得他是位不折不扣的变态。
徐少勋一直在手机刷着照片,直到看到其中一张照片,手里的动作才停下来。
照片里女生的头骨被削去,只剩下大半边头颅,鲜血和稠白的脑浆从缺口中溢出;原本精致的脸因为高速的摩擦力而被磨得模糊一片。可让徐少勋最在意的是女生的双眼和鼻孔都涌着血。横死者如若含冤欲伸,遇亲属时会因气类相感,死后未完全消散的灵气元神因而鼓动尸身,令尸身鼻孔出现涌血的迹象。
三个女生同样死不瞑目,但只有张芯玲的双眸与鼻孔在死后亲属来时忽然涌血。
人选择自杀,无非是因对尘世一切绝望。自杀既然是一条由他们自己亲手选的绝路,又何来死不瞑目?
一个模糊的想法与猜测正在徐少勋的脑海中一块一块的拼凑起来。
徐少勋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里,离开了这个风吹得他头疼的地方。
离开了楼顶的徐少勋并没有立刻离开大学,反而继续留这里闲逛着。
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
不知是否因天雨让人心生懒意,傍晚的这节课居然只有寥寥数人来上课。老师见听课的人不多,也无心讲课,草草派了笔记、听毕汇报便提早下课。
卓宁在收拾东西时查看着手机讯息,兴奋地抓着学翘的手臂,道:“我都忘了咱们高二班的班导回来南都了,刚刚群里说要不今天晚上一起去聚聚吧!”
“呃……我……我明天要交的报告还没有做完,我待会儿要去图书馆。”林学翘说毕便觉得这个籍口不太合适,因为以自己的性格她根本不可能在交报告的前一天还没完成功课。
林学翘心虚的瞥了卓宁一眼,只见卓宁皱着眉,语带可惜:“学翘你最近真的太忙了,早跟你说不要修那个老太婆的课,你现在后悔了吧,那个老太婆给的功课真不是一般人做得来,连你都要花这么多时间在这份功课上!”
林学翘见卓宁相信了自己,便松了一口气,然后严肃地点着头道出事实:“她给的功课真的很难。”
卓宁当然不知道林学翘早在两个星期前便完成了这份功课的真相,因此在道别时用心疼的眼神目送着学翘孤独的身影。
林学翘与卓宁分开后便绕道回到一楼,咖啡厅的人流不多,大多是带着计算机来做功课或温习的学生。学翘推开咖啡厅旁的玻璃大门,撑开鹅黄色的雨伞迎着微微细雨,再次来到大楼的一楼平台。
暮色初临,丝丝细雨更添了不少凉意。林学翘边走边紧捂身上的米白色大衣保暖,直至走到平台后/庭的位置,脚步方才停下。
林学翘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腕表,钟表内的时针快要靠近“6”。
手中的伞随着林学翘的仰望而微微抬起,她的视线越过层层高楼,眸里的目光停留在顶楼天台。
林学翘说不清她到底想不想再看到那幕景象。
眼看着她们越过护栏,双眼全无神采,只剩下虚空空洞。她们站在护栏之外,一时像是极度恐慌,但一时又十分得意,脸上呈现出诡异至极的笑容,就像是驱体里藏着两个分裂的灵魂:一个渴望求死,另一个痛苦挣扎求饶。
直到最后她们再踏前一步,脸容在半空中极度扭曲,一瞬间眼神又似是回复清明光采,可惜已是太迟,魂魄在堕地的剎那支离散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林学翘一次又一次看着这些残像,彷佛听到了她们痛苦的挣扎与嚎叫,却又只能一次次眼睁睁望着她们的灵魂飞散。日复一日,等待着她们的,皆是无尽痛苦的轮回。
只是,林学翘此刻站在这里,却没有看到预期应会看到的残像。林学翘再次望着手表,轻轻皱着眉。
当林学翘正紧盯着上方时,冷不防听到算是有点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怎样,有看到你的好同学吗?”
林学翘一怔,转身便看见那道撑着雨伞的身影正踩着雨水缓缓靠近。墨黑的雨伞遮着他的脸,当他稍稍抬起伞时,终于渐渐露出了他瘦削的下巴、轮廓分明的五官、以及一头让人过目不忘的发色。
徐少勋走到林学翘的眼前,语带戏谑,彷佛连脸上的笑都带着嘲弄:“你还没有回答我。”
“神经病。”林学翘抛下一句便越过对方想要离开,岂料被对方反手拉着。
“你还不明白你为什么看不到她吗?”方才脸上的一抹笑徒然被收回,徐少勋冷眼扫过林学翘。
“神经病,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甚么!”林学翘极力想要摆脱对方,奈何徐少勋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无法从他的手里挣脱,甚至被徐少勋一把把自己扯到他面前。
两把雨伞撞在一起,鹅黄色的雨伞不幸被无情击落,落在地上时溅起了零落水花。
“知道还是不知道,你心里有数。我只说一遍,你之所以看到残像是因为张花和白芷柔当时都算是自愿跳下来的,所以你才会每天看到她们的魂魄不断重复自己生前自杀的情景。我不知道你是基于甚么心态每天定时来这里看一遍人家自杀,不过我劝你这种爱好最好尽早戒掉。”徐少勋的目光已不再是中午时那般亲切友善,也不再有刚才的刻意逗弄,他此刻眼神犀利如锋,冰冷的语调让周边的温度降了几分。
被徐少勋拉到面前的林学翘与他的距离极近,对方每说一句时喷洒的气息彷佛都落在她的耳畔。那残忍的一字一句硬闯在林学翘的耳里让她不其然地冷颤起来。
徐少勋瞥着对方的反应正合他所预期,于是便松开握紧对方手腕的手,毫不留情地留下对方独站在任由雨水洒落的平台。
愣住的林学翘尝试消化着徐少勋刚才说的话,顾不上沾染寒意的雨水拍打着身体。
等到天空发出蕴酿已久的轰然巨响,林学翘彷佛一下子惊醒过来,一个激灵的转身追着已经远去的少勋,跑到他面前截住了他的脚步。
因好奇鬼神之说而冒险的人徐少勋看过不少,他原以为经自己教训一顿以后,对方便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对方反倒跑过来闯进自己的视线里拦住自己。
林学翘一向冷静淡定的态度此时显得略为焦急:“你的意思是......芯玲不是自杀的?”
“回答我,芯玲根本不是自杀的,对不对?”林学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焦急的又问了一次,话里带着哽咽。
徐少勋这才发现对方红了眼眶,似乎对方的动机与自己所想的有所出入。
徐少勋暗叹一口气,见对方可怜兮兮的样子无奈地把伞往对方身上挪,隔绝了雨水与那不断轻颤着的身体。
既然对方看得到徐少勋也不需要隐瞒,坦白地点头:“自杀的人死后魂无归宿,也可能因怨结未化,大多只能带着不安和恐惧重现当天自杀的境况,也就是你所看到的残像。可你也看到了,张芯玲一缕魂魄并没有在她的死亡时间里出现。”
杂乱无章的滴嗒声一下又一下的敲在人心上,急乱得就像此时心脏的跳动声一样。
“……那她是……张花和白芷柔的死和芯玲的死……有关吗?”也许是因为心里此时忽地涌现一个可怕的念头,林学翘说得断断续续,眼眶又红了几分。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徐少勋说得模棱两可,对方明显不满意他的回答,徐少勋却无视对方的反应:“是或不是,你迟早会知道。你一个大学生还是乖乖读书吧,你看得见,不代表你有能力处理。”
徐少勋拉起林学翘的手,在林学翘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想做甚么时伞柄已被塞在她的手里。
连道别也不说一声,徐少勋便与林学翘擦身而过,推开眼前的玻璃门回到室内,剩下她一人撑着雨伞,呆站在平台。
雨水随着刮起的大风溅到林学翘的脸上,她再次仰望着楼顶,模糊的视线里始终不见张芯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