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夏》雨知时节

18、桃花潭水深千尺

　　桑葚当然是会做饭的，但是牵夏觉得既然是自己养的孩子，就应该凡是亲力亲为，只是做的滋味并不太好，好在桑葚也不嫌弃，毕竟味道比之前一年多吃的好了太多
　　桑葚嘴里塞的满满的，像偷食的老鼠：“好吃的”
　　牵夏替他盛饭，盛好了推到他面前
　　桑葚接过来继续吃，一边吃一边问他：“你不吃吗”
　　牵夏想摇摇头，最终却是端起了饭碗
　　媚一说他不懂人情，说对了又说错了。他本来不应该懂，可是自从那一棵树种下，很多人找他做生意，即使不属于人世间，也就自然懂了些
　　他愿意对桑葚好，愿意陪他像个人一样活着
　　媚一是在饭后来的，牵过牵夏的手：“见你突然开始吃饭，还以为你病了，在门外看了许久。有些感情啊你别顺手就收了，妇人之仁可不是个好东西”
　　牵夏皱眉看他
　　“刚刚观你灵识，妇人之仁占了好大一块”
　　“之前同一个人换的，人也不只是有好的感情”
　　“若是有一日这刚好害了你又当如何”
　　“你这是嫌我活得还不够”他倒是表情淡然
　　媚一脸色一变：“你莫不是！……”
　　“那棵树这些日子你帮着照料着些”
　　“什么树呀”桑葚突然凑过来，还有意无意看了媚一一眼
　　他虽是乖巧的靠在牵夏的臂上，目光到媚一身上却是结了一层霜，只是他眨了眨眼，就是冰消雪融，一汪春水直直的流淌到牵夏眼里
　　桑葚刚刚把碗擦了，手上戴着清水，一阵风吹来，凉凉的
　　“等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可好”
　　媚一皱眉头，这小子在牵夏面前乖得很，私下没少瞪自己，有趣的很，一把将他拖过来：“怎么着，对小爷有看法？”
　　桑葚摇头装傻
　　倒是牵夏动手拍开他的手，将人重新拖到自己面前一脸不要欺负孩子
　　“见色忘友？”
　　“多大的人了欺负一个小孩子”
　　“这能是正紧人家的小孩子吗，你别忘了自己在哪里捡的他。小爷倒是喜欢你不像人的时候”别有用意的对着桑葚笑，”装的再乖有何用，左不过一个小白眼儿狼”
　　桑葚的眼霎时变得黑洞洞的，煞为摄人，哪里有孩子会有这样的眼神。他看着媚一和当初看那堆尸体没有什么两样：“那和你有何关系，他喜欢我乖乖的，我就可以一直乖乖的待在他身旁”
　　牵夏捉住他的手，安慰的轻拍
　　“和我什么关系？他是我朋友，而你呢？你算什么东西”一双桃花眼满是轻佻，“真是好大的口气”
　　桑葚脸色有些发白，双手死握成拳
　　“对我怎样无所谓，你再没良心，再不像一个人，也要记得，是他救了你，是他把你带回来养着。不待见我，我就少来可好？”
　　媚一转身，带着微愠神色，背挺的笔直
　　牵夏始终没有说话，等他走远了才将媚一从院子里拽回屋子，阳光斑驳，桑葚的表情也就跟着变幻莫测。院子里面夏意正浓，蝉鸣不断，偶尔路过一阵凉风，却一丝也透不进燥热的人心
　　“我以为，你会喜欢乖一点的小孩子”
　　“这些日子你看着确实像点孩子了，这是好事”
　　“你看着也不像一开始了，你说要学着像个人，你都变了，我怎么能……我就学着以前见的那些小孩子，他们只要和父母撒娇，父母就可开心了。可是对着别人，就做不来”
　　“我变了，是因为那棵树，而你变了，是因为你做得好”
　　桑葚问他：“就是之前说的那棵树？”
　　牵夏却是将话头一转：“你可以把媚一当做我来看，他可以教你很多，虽是妖，却是有情有义，那是我最希望你变成的模样”
　　“尖酸刻薄的很，更何况他对我可很不喜欢”
　　牵夏动了动嘴，没有说话
　　“总之，只要是你希望我做的，我都可以做，都会做到。”
　　“小狐狸可不好哄，脾气大着呢”
　　“你看你多有人样啊，真想去看看那棵树”桑葚感叹
　　桑葚只是不知道，他口中的人样，花了牵夏多少心思，多少时光。
　　许多年后，他才终于见到那棵树
　　也终于，懂了牵夏毫不显风露水的温柔。如同细风路过柳梢轻提裙摆唯恐惊扰，如同瑟瑟半江荡开涟漪一圈一圈，从远到近，从眼睛到心里，一直无声，一直温柔。
　　牵夏带了两张躺椅出来放在小院子的树下，他和桑葚并排躺着，阳光偶尔从风吹叶响中悄悄溜出来，洒在肩头发上，衬的桑葚的眸子格外的黑亮，正是草木葳蕤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说话，阳光明亮的透过人也不会留下影子，桑葚原本是神采奕奕看着树在摇它的叶子，却忽然抬手遮住了眼
　　“都过去了”。他听见牵夏说
　　他转过头去，眼角泪痕犹在，四目相对，一道光照进来，包裹着他的浓黑的夜霎时化为灰烬，跌落在他的脚下。这是他真正得到救赎的时候。他傻傻地伸手去抓那道光，光却已经变成了极细的丝线模样，像是月老的红线，等光彻底消失的时候，他就被带到了人间。
　　明明是铺天盖地的光明，偏偏只有牵夏的光可以照进来
　　桑葚猛的坐起来，跑到他的躺椅旁边二话不说躺上去，两人的半个身子重叠在一起，他抱住牵夏的腰，脸深埋在他的衣裳之中。当紧绷的神经终于卸下的时候，疲惫最容易偷袭
　　明明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罢了
　　微凉的指尖抚上带着暑气的脸庞，桑葚已经睡了过去，手还是紧紧抱着他
　　正好吹来一阵大风，紫薇花瓣飘落，下了一场小花雨。恰好有一片落在少年的唇上，桑葚似乎是感受到了，唇动了动就将花瓣卷入了口中，唇齿咀嚼之间花汁溢出，也不知花色染红了少年的唇，还是少年的唇吻红了花色。牵夏拾起一片衣衫上的花瓣又放到他的唇上，这下桑葚没有动，花瓣躺在他的唇上细微的颤动，因为唇形微翘能看见一小块牙齿，当真是唇红齿白，人比花娇
　　牵夏的手鬼使神差的按在了桑葚的唇上，他脑中太多回忆转瞬即逝。树收的情感他全部拿了过来，虽然不懂，刚刚却是被其中之一夺了神智。拈起那瓣花，指尖还有少年唇上的温热，细细搓揉，花汁染红了手，像少年的血一样
　　牵夏终是一声长叹，稳了稳心神，闭眼假寐去了

　　牵夏本来也没想过要让桑葚一直待在家中，之前是想着他害怕同人相处，就先缓缓再说，哪知这些日子下来，桑葚重回人间的意愿越来越淡，大有恨不得老死此处世外桃源
　　“我要是走了，你该多无聊啊”
　　媚一也问过他，’山中的日子过了那么多年，你无聊不无聊’
　　“你来自人间，自然是该回到人间”
　　其实对桑葚来说那狼烟满地之处哪里是人间，炼狱十八层不过如是
　　“此处隔了千里，过的都是太平日子”还是一个孩子，自然该回去过着太平日子。他忧心忡忡告诉媚一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媚一当时翘着尾巴一脸高傲的说：“我看你迟早要完。你现在比人还像人，你那么像人，以后要怎么过呢”
　　而他却还在用那棵树，这些日子以来，那树越发的枝干遒劲，叶子堆成小山模样
　　媚一气的不想见他，用那树好还是不好两人心中明镜似的，牵夏一心想要学着做人，却从未用过那树。消耗法力灵识且不说，人间七情六欲，哪一个极致了不是能走火入魔的痴缠如故，去找树的人哪一个不是目眦尽裂，心肝摧折。饕餮之后，该是如何
　　“对他那么好，日后谁知是不是一只白眼狼，小心他长大成人之日，就是你命丧黄泉之时”
　　牵夏只是笑笑，自顾自开始想要如何劝动那个固执的孩子
　　最后当然是桑葚妥协了
　　他说过，牵夏希望他做的，他都可以去做，并且都会做到
　　牵夏给他收拾包袱，装的沉沉的，一步一步，翻山越岭将他送到私塾先生家中，还真的像个望子成龙的小父亲。他们约定好桑葚外出求学，也约定好了每日回家，原本牵夏怕他累想让他住在先生家中，桑葚一听宁死不从，就差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你回吧”桑葚接过包袱
　　牵夏自然不会走，却是轻轻点头
　　等到学生们都到齐了，他隐了身形，步入学堂，在桑葚旁边坐下。他见桑葚鼻尖上挂着细小的汗珠，手也握的紧紧的，面上却是一派镇定，忍不住笑了笑，呵出一口气正好喷在桑葚的脖子上。桑葚抬眼四处望了望，又懊恼的低下头，略带烦躁的挠头
　　牵夏心想还是不要在戏弄他了，哪只桑葚突然提笔在他手背上画了头猪
　　心不在焉凌空作画的孩子立刻被先生发现了
　　背不出三字经挨了一顿训
　　牵夏这次捂着嘴笑了，桑葚低着头看似很沮丧，却是嘴角翘起，笑出了一朵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