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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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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莲从马车里钻出来,又瞅了瞅远处的宫墙,面上神色已有些不耐。她在这儿等了半天了,也没见兰佑从那偏门里出来,舞鹤办事还真是太没效率了!
又差不多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见到兰佑从偏门里蹩了出来,不紧不慢地往马车这边走,后面则跟着舞鹤。
“怎么这么慢?知道我等了多久了吗?”不等那二人靠近,木莲就迎上前去,略带抱怨地道,她还从没试过等人等这么久的!
兰佑是什么话也没回答,只瞟了她一眼就掀开车帘上了车,木莲只好将怒火发在舞鹤身上,狠狠地瞪了舞鹤一眼。
舞鹤缩了缩头,叫屈道:“大将军,不关我事啊,我是催了殿下好几次了,可殿下总是挑不出合心意的衣裳,试了不知多久才勉强满意的,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殿下出趟门这么费神的呢!”
“舞鹤!满嘴瞎说什么,没有的事儿!你再乱说当心我回去打你板子!”车厢里响起兰佑的断喝,有些儿气急败坏。
木莲忍了笑,挥手放过舞鹤,自己也撩起帘子坐了进去。
车厢里,兰佑满脸通红,见到木莲进来,更是窘迫,索性偏了头,闭着眼,不去看她那一脸得意的笑。
木莲看看他身上,果然是精心打扮过一番的,鬓角乌黑,眉峰如剑,穿着白绫素袍,系着碧玉红革呈带,清雅若九秋之菊,且不失皇子体度。
“我原以为你穿天青色好看,想不到穿白的也是如此出色。”木莲轻笑一声,贴近他身旁坐下。
“你……那么大的地方,你只管贴着我做什么?”兰佑愈发的局促,狠狠推了她一把。
“我喜欢,你不喜欢么?”木莲笑嘻嘻,不退反进,懒洋洋地任他推搡,就是不挪地方。
“无赖!”兰佑呸了一声,泄气地停了手,死命瞪了她一眼,脸更红了。
车外,舞鹤听着里面的动静,忍不住捂住了嘴,暗笑不已。
殿下,这回可算是苦尽甘来了么?
赤元节最高潮的时候其实是晚上,届时整座城市都会亮起辉煌的灯火,夜市摊贩和戏台子都会搭起来,猜灯谜、游船河,各类游戏活动多不胜数,年轻男女们点着各式灯笼,于大街小巷中游玩,热闹非常。
马车到了街上,尽管还没到晚间的高潮时期,但眼下大街上已经是熙熙攘攘、摩肩擦踵了。人流中,驾着马车行进不仅太过显眼,也非常不利于行。木莲索性叫车妇赶了车回去,自己拉着兰佑慢步前行,舞鹤则随侍左右。
兰佑偷瞟了一下她紧拉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她的侧面。
尽管不久前从生死关上走了一遭,但她却没什么变化,仍是秀发丽容,朱唇噙笑,怎么看也不象是集琉月军政大权于一身的摄政王。
这样一个人,此刻竟陪在自己身边,像个平民似的在这大街小巷处游玩,甚至两个人能像一对普通夫妻一样,这样牵着手并着肩漫步街头。
心跳的节奏逐渐加快,只觉周围纷闹的声音一下远去,世界都变得静谧起来,熙攘的人群模糊地被挡在两人天地之外,视线里只有她的侧面清晰无比。等到四周的声浪重新汇聚到耳鼓里时,才惊觉她已经含笑看了自己很久了。
兰佑登时大窘,赶紧转过头再不看她,木莲心里暗笑,倒也不说话,只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两人再走了片刻,被前方一大堆人阻住了去路,原来是个射箭游戏的摊位正在招徕顾客。
那游戏设置得十分刁钻,要求参加者透过一悬挂空中、寸半见方的圆环,将前方十米处悬挂着一盏灯笼的绳索射断。且不说那绳索随着微风左右摇摆,不好瞄准,光是要使箭顺利通过那个圆环就相当考验人了。
当然,如此刁难的游戏环节,必然也配备了高额的奖品来吸引人的目光。凡能射断灯笼者,就可得到羊脂白玉簪一枚。
而摆在显眼处的羊脂白玉簪,通体晶莹,雪白剔透,雕工细腻,华贵逼人,显见得是一件价值不菲的顶级饰品。
兰佑不禁多看了两眼,木莲停下脚步,看了看,便对那摊主道:“卖家,你这游戏怎么玩?”
那摊主见木莲姿容秀丽、衣饰不凡,倒也不敢怠慢,忙恭恭敬敬地道:“十文钱射一次,射中者可得到那枚羊脂白玉簪!”
“你这难度还不小,那簪子值得人费这么大劲么?”木莲也不急着射箭,反倒是与摊主计较上了。
“这簪子可是从西卓有名的御饰贡坊里出来的珍品!西卓向以出产精美珠宝闻名,客官不会不知吧?这簪子是我祖上花了大价钱从西卓买来的,说是传家至宝也不为过!”摊主一见木莲怀疑玉簪的价值,有些急了。
“哦?听你这么一说,倒有试试的必要了。”
木莲说着拿起弓箭试了试,店家倒是实诚,并未在弓箭上做什么手脚。她搭上箭,慢慢将弓张开,凝神瞄准着前方微微晃荡的细绳。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东霖人善于骑射,刚才已有不少人都试过了,可惜不是通不过圆环,就是通过了却射不中细绳,将将有箭尖擦到绳索的,却因为强弩之末,力道已不足以将绳索射断。现在看木莲一副身娇力弱的模样,想来是什么纨绔女子打算在心上人面前出出风头,不由得都在心中嗤鼻,等着看笑话。
木莲瞄准了片刻,摸清了灯绳摇摆的规律后,才松指放箭。箭矢闪电般穿过圆环,跟着就射断了绳索,扎进了后面的树干中,箭尖直没入树干,箭尾兀自微微颤抖。
人群呆了一瞬,才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那摊主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虽然心痛,但也着实佩服木莲的箭术。当即取下玉簪,送给了木莲。另外又将射断的灯笼捡起,递给木莲,笑道:“姑娘真好箭法,在下实在佩服。这灯笼虽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但也有几分精致,不嫌弃的话就拿着,也算是给赤元节应个景儿!”
木莲接过一看,那是一盏走马灯,果然做得十分精美,内里的屏上画了渺渺山水,雅致隽永。另外还留了一大片空白处,显是给人题词用的。
“多谢卖家,我便承您这个客气了!”木莲说着又从怀里掏出荷包来,取出一块小巧的血玉,送给那摊主,道:“这血玉虽不是西卓产物,但成色和做工也是一等一的,就算跟您那玉簪做个交换吧。”
摊主也是个识货的人,见到那血玉通体赤红晶莹、纹饰华美,心知定非凡品,当下喜不自胜,连连谢过后小心地收起来了。
木莲端详了半天那盏灯笼,又问摊主要了笔墨,就径直将灯笼递给兰佑道:“这儿还可以题词,你想点什么话儿写在上面,待会儿提着,也多几分有趣。”
说着又将羊脂玉簪给他戴上,洁白玉簪衬在乌黑发间,愈发显得人眉清目秀。木莲笑嘻嘻道:“果然合适,以后可不许摘了!”
兰佑俊脸通红,斜瞟了她一眼,拿过灯笼看了片刻便提笔写道:
清水白石下寒沙
自逍遥
斗转星移天地暗
弹指老
一笑白首问苍穹
无拘碍休碌碌
木莲默念了几遍,看看兰佑带着期盼的眸子,笑得有些勉强。
自在无为。
这个心愿很久很久以前曾是自己的追求,那时的生活里还只有木华和清丰城的那座大宅子。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心愿就再也找不到了,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斗争与漩涡中,偶尔于午后翻腾出记忆的水面,很快又被接踵而至的暗流挟裹进了深渊。
而今,眼前这个男人,他所期盼的是这种生活吗?这样简单的心愿,她却无法满足。
鸿图霸业不容情,此去江湖无归期。
一旦坐上了高位,想要急流勇退,已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她避开兰佑的视线,淡淡笑道:“好了,我们再去前面看看有什么好玩的,等到了晚间再将灯笼点起,应该会很漂亮。”
注意到她的回避,兰佑闪亮的眸光一下黯淡了下去,捏紧了灯笼的手柄,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也是,哪里还能够奢望有人肯这样的来爱,不顾皇权霸业,不管利益得失,愿意抛弃所有只陪你一人天荒地老。
她终究不是个普通人,即使两人可以这样像平民百姓一般牵手街头,也不过是偶尔聊发的心血来潮。时辰过了,尘归尘、土归土,他是东霖皇子,她是琉月摄政王。各自的责任和命运,会使得他们愈行愈远,终至成为交错而过的两条相悖的轨迹。
木莲不是没有感觉到握在手中的他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
只是,可以说什么呢?他要的她不能给,而她要的他也给不了。
或许,再过些时候,等到她能够掌控局势了,能够卸下这一身的责任时,那时或许会有个交待的。
她这么想着,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夜色逐渐浓重起来,街面上更热闹了,灯火辉煌,年轻男女们手持各色灯笼川流不息。花灯流水,桃花人面,合该上演一幕幕红尘情事。
人流有些拥挤了,前头有十来人簇拥着过来,嬉笑跳跃,动作幅度之大看得木莲忙拥着兰佑闪过一边,而舞鹤则被人群挤出了老远。
兰佑冷不防被她抱个满怀,心头立时大跳,她身上有一股极为清浅的淡淡花香,靠得愈近,其香愈浓,如春城飞花般迷惑着他的心。
他窘迫地僵直了身子,想要等她放开怀抱,却迟迟不见动静。再抬眼,便跌进了两湾墨玉潭中。
此时的木莲,一双凤目静静的凝视他,在灯火的映衬下,美目之中流光溢彩,被这样一双眸子一看,时间也便好像静止了一般,直让人觉得此刻无论她要做什么,都只有迷恋顺从的份儿,断不舍得打破这份专注。
她的呼吸缓缓贴近,暗香迫近眉睫。他轻轻阖上眼帘,尽量忽略自己不自主的笨拙。
两人之间可以走到何处?谁也不知晓,此刻亦不用知晓……
“殿下,还好你们没走,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们了!”
舞鹤有些狼狈地嘟囔着从后方走来,她迅速地分开,那个吻似有若无,仿佛还未落到唇间便已消失不见,一如她与他的关系,经不得深究,深究了或许会令彼此伤神。
“这么多人我们当然要等你了。”
她若无其事的笑着回应,游刃有余的样子看得他有些不忿,这般老到,是因为游戏花丛已久么?
她只笑了一下,便眯了眼睛,紧紧盯着一处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兰佑立时便僵直了身子。
不远处的浮桥,流光飞舞间两个卓立的身影,即便隔了一些距离,他也能毫不费力地认出,那是兰若与兰钰。
“你跟舞鹤去逛逛,我稍候便来。”
木莲简短地丢下一句,转身想走,手却被兰佑拉住。转了身去看,他脸色异常苍白,宛如坚玉,更衬得那双眸子绮丽幽黑得如月夜寒江。
她望了他许久,终是垂下了眼帘,偏过头去,用尽量不带波动的语气道:“别闹!”
轻轻两字而已,为什么却能瞬间击碎人心?原来他的情意在她看来皆是一场闹剧么?
兰佑轻笑,松开了手。她最后再看了他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背影他看得那么仔细,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漏,只是心底绝望的知道,一切情意似乎都开始逃出生天了。
“舞鹤,”他笑着开口,眼角似是有泪,又似乎只是灯火的倒映,“是时候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