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铃传》易素

128、相守西海

　　话说贺连带着程荼来到还魂门前又遇到门守百医。
　　“你可以离开，她不行，这是地府的规矩。还魂门外是进是归至少还有一半是灵魂自己的选择，但是踏入了还魂门便是愿意转世的人，收魂师不能带回去，而且现在这个女子已经灵魂半失，怎能容你带走？”百医道。
　　“改变历史的不是这位姑娘，而是贺连，当时她的意志已经被我控制，刺伤阿诺的那一刀是我下的手，所以她并不应该如此枉死。”贺连深蹙剑眉道。
　　百医笑了笑：“你这些解释我听听也就罢了，谁还会听？阎君吗？”没有继续说下去，百医抱着扫帚坐在了门前。

　　昏昏沉沉，被朱砂水母碰伤的地方仍旧不愈合，血茵茵透了衣衫，滴落在地上……贺连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勉强倚着院中的槐树，让仍旧半点生气也没有的程荼靠在自己怀里，用满是血的手去抚她湿冷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别怕，程荼，只要再忍耐一会儿，他们在等我筋疲力竭，才会提出他们的条件。你放心……他们让我找到你，又让你生不如死，无非就是想让我留下，不再回洪途半霜。你放心……我留下……”
　　坐在门前的百医无奈摇头：“哎……你既然知道，当时又何必非要进来？我和孟姑都提醒过你，黄泉路上，来回书生也提醒过你，回头是岸，各自安好便是。你为何如此执着？一个凡人丫头罢了。”
　　眼光已经变得无神而迷离，身上的血就要流尽了，笑容都是淡淡的，实在不想解释什么，贺连道：“说吧，百医先生……要如何才能救程荼？”
　　百医摇头，季环楚几日之前来过，只传达了阎君的命令：“贺连若来，有来无去。”
　　阎君之令，令若山，不能违抗！
　　只是百医和孟姑以及黄泉之上来回书生都知道，近来护青人与收魂一族屡有冲突，甚至护青人一直在谋划着冲入洪途，正面开展，但是杨怜惜手下收魂一族的四位满主一直是遥崖想要的，这所谓’有来无回’绝不会是要杀了贺连，那是扣留吗？又难道是让他心甘情愿地留下？这不会啊！几乎不受三界之规约束的收魂师，尤其是如贺连般闲云野鹤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留下？难道他有什么把柄要害落到了护青人的手里？

　　摆下三生棋局，百医一探之下心中明了，贺连是来寻找其心其情的，怪不得！
　　“除非……你留下！”百医叹道，“你留，程荼可复灵魂。”
　　贺连笑了，已不愿睁开眼睛，将下颚抵在程荼光洁冰冷的额头上，两个人靠在一起的身躯都有些摇晃：“好，留下。”

　　无奈摇头，百医挥了挥手，就有人捧一碗浓烈若血的药汁来。
　　“给她灌下去吧。”百医不再叹息，亦没有了表情，起身开始簌簌去扫地上的落叶。
　　贺连努力睁开眼睛，去看程荼的药：“这是什么？“
　　“吞噬了程荼那只水母熬成的汤，孟姑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抽碎的水母一块块儿拼凑上。”送药的是黄泉路上来回书生，“贺连，你要想好，留下就是留下了，绝不可能是缓兵之计，你知道阎君的，若是你敢私自离开，后果……”
　　贺连笑得昏昏沉沉：“原来你便是黄泉来回书生，久仰却不识。多谢你来送药，黄泉之上来回，你可曾到了想到的地方？”
　　哑口无言，来回书生沉默半晌，拍了拍贺连的肩膀：“孟姑让我带句话给你，这药里除了朱砂水母，她还放了你送的枝子进去……但愿如你心。”
　　贺连无力微笑点头。
　　没有谁再说什么，当浓如鲜血，丹若朱砂的汤汁悉数灌入程荼口中之后，贺连毫无意外地昏了过去。
　　这一睡，长久不醒……身在何处，已不知。

　　时空已无所考据，只在茫茫之间……

　　“你醒了？”声音很熟悉。
　　贺连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程荼，好像很是开心又很紧张。
　　环顾四周，这里显然是一个山洞，从风来的方向可以判断洞口的位置，此时望去，漆黑一片，正当夜晚。
　　“嗯……这是哪儿？”贺连坐起身来，晃了晃有点晕的头。
　　“我也不知道。”程荼摇头，好像有些难以开口，满脸都是踌躇疑惑。
　　贺连看着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只是若您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想来您也不知道我是谁了。”慢慢走到一边坐下，程荼有些失望地向火堆里添了一把树枝。
　　火苗逐渐窜高，温暖四溢，照着程荼落满灰的脸，头发也乱糟糟的。

　　贺连低头一笑，孟姑姑的汤让这个丫头什么都不记得了，忽然之间有些发愣……贺连不知自己是喜是忧，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岂不是也忘记了柳忠志，忘记了武宁城？
　　“那先生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程荼看着贺连从醒来表情变了好几变，以为他也在苦恼自己的身份。
　　贺连一笑：“在下贺连，也知道你的姓名，姑娘叫程荼。”
　　程荼开心了，把手里攥着的一大把树枝扔进了火堆，提着裙子跑过来：“您知道我是谁？程荼……我叫程荼吗？”
　　贺连点头。
　　“那……那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您又为什么在这儿？咱们俩为什么在这儿？”说完这话程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是不是有点啰嗦？”
　　“我在这儿是因为你在这儿，你在这儿是因为我……咱们两个一起在这里是因为……不过这究竟是哪儿？”抬头再一次去看周围，贺连起身向外走。
　　“您别出去，外面雾很大，都看不清路。”程荼追着贺连一直到了洞口。

　　洞外，雾气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哪怕是脚下一尺以外的路，看不清总是让人觉得恐惧，仿佛迈出去便会跌落万丈深渊。
　　“一直都是这样吗？”贺连问。
　　“嗯。”程荼点头，“我醒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而且一直是这样，能看到白天黑夜，但是看不到日头也见不到月亮。”

　　贺连蹙眉：“我睡了有几日了？”
　　程荼想了想：“大约有三日了。”
　　扶了程荼肩膀，贺连担忧道：“那你这几日吃了什么？”
　　被贺连的举动吓了一跳，程荼往后退了退，脸上红润升起。
　　贺连有些尴尬，忘记了程荼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他们就是陌生人：“我是说，你饿不饿？”

　　程荼使劲儿点头。
　　“那好，我们先找些吃的，填饱了肚子再慢慢说。”贺连笑道。
　　“可是……这么大雾……”程荼有些担忧地向雾里迈了一步，又退了回来，终究这样闯进去，再回头山洞都找不到了。
　　“这个山洞也许不止一个出口，我们找找其他的路。”贺连道。
　　程荼眼睛都亮了，是啊，自己一直在想自己是谁，躺着的人又是谁，就没想过去找找别的出口。
　　这是哪里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在地府里，哪里都差不多，三千梵丝被封印得如同冰铸，贺连知道这里也许就是以后自己要久居的地方了，所以熟悉一下周围环境也不错。
　　山洞里的石壁上缠满了干枯的藤枝，贺连扯下一根粗壮的，在火堆里点燃，举起向迷雾洞口对着的另一边走去。
　　程荼跟在后面，走得小心翼翼。
　　“没关系，不用怕，或者……我领着你也可以。”伸出手来，贺连笑道。
　　程荼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贺连笑得明然，将自己宽大的衣袖递过来：“这个可以吧？”
　　程荼咬了咬嘴唇，灿然点头。

　　两个人走得不快，不过就算慢，一炷香的时间他们还是找到了山洞的另一个洞口，洞外繁星点点，浪涛声声……竟是好一片清明天地。
　　不能相信正置身一个岛屿，虽不见人烟却似世外仙境。
　　这里是……西海？
　　当贺连发现这里竟是自己来过的西海，不觉诧异。三界重合，原来这里也是地府一隅。人都道地府可怕，岂知相乃合一，何处不仙界何处不地府……眼前如画美景正是三界共赏。
　　“快吃快吃！都要饿死了吧？”贺连尚在感叹仙凡鬼狐，程荼已经开始民生大事了，怀里抱着一堆的果子并两只水芋头，步履蹒跚一步三掉，掉了又捡，捡了又掉地从林子里跑了出来。
　　贺连忙回身来接，不接不要紧，一接完全破坏了程荼怀里的平衡，果子四散一地，就有几只滚进了海里，被海浪卷携而去。
　　程荼看着两只手里拿着的水芋头，又看了看贺连，把芋头塞进贺连怀里，转身进了林子。

　　程荼再出来的时候，海岸边已经燃起了一堆火，鱼香四溢。贺连拿着鱼竿坐在一块硕大的礁石上，海风扬起，月朗星稀。
　　“烤熟了，吃吧。”贺连见程荼出来了，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海风这么大，你能看清楚这么小的草漂？”程荼一边啃鱼，一边看着贺连自制的鱼竿。
　　“不需要看，能感觉到。”贺连掰了一块儿水芋头放在口中，竟是清甜无比。
　　“天啊！这么厉害，能不能教教我？”程荼抱着烤鱼的树枝一脸神往地看着贺连。
　　贺连点头：“好。不过……你试试看，未必比我差。”
　　程荼试了……贺连说的是真的。程荼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鱼儿上钩：“我难道是个高手？”程荼看着自己钓上来的鱼一脸诧异，不敢相信。
　　“是，不然水芋头几乎没什么部分露在外面，你还是能挖出来，还有这些果子，想来都是从树顶上摘的，又大又红。”贺连道，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她仍旧乱着的头发，手停在了袖子里。

　　“是哦……”程荼纳闷了，“我原来是个武林高手吗？那你……你是我师傅？”
　　看不见程荼的想法，贺连觉得这种看不见只能靠听靠看偶尔靠猜的了解方式竟这么有意思。
　　“嗯，可以是。”贺连点头道。
　　“咱们为什么会在海上，是咱们坐的船沉了？还有没有其他人，我都不记得了，难道是脑袋被撞到了？可是没觉得哪里疼啊！”程荼道，”师傅受伤了吗？“完全相信了贺连的话，他们之间迅速没了陌生和隔阂，凑近贺连，程荼来看他有没有受伤。

　　贺连看着她……检查自己的头颈，又检查自己的胳膊，那样仔细而认真。
　　”还好还好，只是有一些擦伤，师傅不怕哦……我刚摘果子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大蓟草，你等我摘来。”程荼呵呵而笑，起身就向林子里跑。

　　不过跑了三两步，忽然一只有力的手将自己拉了回来。
　　夜风清冷……缭缭若絮。
　　“不要采大蓟草，还没有到它药性最好的季节。等它成熟了，我们留下一些种子，到了春天我们就把它种下去，会再生再长。剩下的晾晒干了存起来。”轻轻微笑，贺连忽然换了语重心长的语气，“程荼啊……”
　　程荼点头，仔细聆听师傅的’教诲’。
　　“我们可能走不了了，离不开这个岛，所以我得告诉你一件事。”贺连很认真，“其实……我不是太有耐心重头再来。”
　　“什么……重头再来？”程荼抬头看着贺连。
　　“咱们和一般的师徒其实不太一样。”贺连道。
　　程荼想了想……
　　“不明白？”贺连一笑，“那我举个例子……”
　　拉住她的手并试了试牢固程度，附身去轻碰她的唇。
　　程荼想要逃跑，被拉回来：“别动！还没举完。”贺连笑得不可抑制，星眉而朗目，若这月下另一片星辰，若西海之畔另一番深海……可用后来程荼的话说，这就像一个蓄谋已久的坏人终于奸计得逞！不能因为坏人长得好看就否定他是个坏人！
　　笑得比较欢快，牙齿露出来就会比较多……
　　吻就会比较深入。

作者有话说

　　正式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