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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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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的人大抵都是有意识的,只不过在酒和夜的发酵之下,任何的情绪都会被翻番放大,章忆明知道自己牵着的是比自己小那么多的流莺,明知道自己不该对她有什么别的情绪,可他还是没能克制住,俯身将流莺揽进了怀里,抱了起来。
流莺一怔,却没有挣扎,也许是平日里过于亲近,让她并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如何逾矩且暧昧,她伸出手扶住章忆的肩膀,温声道:“章忆,放我下来,你不晕吗?”
章忆走起路来脚下打弯儿,街道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不远的地方有那么一两家尚有灯火。他把流莺托的稳稳的,像是梦呓般对流莺道:“那会儿你可小了,就像只小猫,我把你抱起来的时候还怕会不会弄伤你。”流莺没说话,等着他说下文:“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寻常门户的姑娘已经找好了人家,你还跟着我浪荡,这可不好。赶明儿我寻一寻京里品行好的少爷,给你许一门亲事,仇,我替你报就得了。”
流莺不当真,只是应和着点点头:“那就多谢少爷了。”
章忆这下不高兴了,走起路一言不发,不经心脚下绊了一下,流莺本就警觉着,侧身一用力将章忆摔在自己身上,自己的后背着地,好歹用了巧劲儿,没能摔坏。
章忆被这一下摔的酒醒了一大半,支起身子低头去看流莺是否受伤,却听到她关切的问:“摔着了吗?”乌黑明亮的眼珠在夜色里反而澄澈清明,小巧的鼻尖微微皱起,对他笑了笑:“没事就起来吧,地上凉。”
鬼使神差的,章忆俯下身,轻轻的将嘴唇落到她光洁的额头上,流莺一愣,还未开口,章忆就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爷这是在哪儿?”
流莺还躺在地上看着章忆,眼里神色复杂,章忆装着醉酒,不敢看她,只是望着远处宫墙上影影绰绰的红灯笼。
“我们走吧。”流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语气平静淡漠:“太晚了徐妈妈要担心的。”
章忆磨磨蹭蹭地跟着她走,心里十分懊恼,苏一觐才过世半年多,不论流莺对他有没有情意,好歹他们是定了婚约的未婚夫妻,自己这样鲁莽,恐怕会吓到流莺。
这可怎么办?
前头的流莺从怀里掏出竹哨放在嘴边吹了一声,轻啸声在夜色中传的很远,不远处传来马蹄的声音,没有车轮滚动,章忆听得出只有一匹马。
流莺纵身上了房顶,纠缠的裙摆没有让她觉得丝毫不方便,她站在房顶上,章忆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说:“章忆,你先走,我去处理一下后面的事。”
骏马飞奔而来,章忆翻身上马,回头看流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了。
若是往常,他定然就走了,只是今天,他突然轴的厉害,只想在这里等她回来。夜里突然开始下雪,更夫打过一更,流莺终于回来了。看到章忆还在等她,皱了皱眉头,倏而退到阴影里不让章忆看到自己,声线喑哑:“我不在你身边,很危险,应该回家。”
章忆没说话,朝她伸出手,流莺没有动作,轻声道:“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到。”
章忆梗了火,犟脾气上来也不妥协,翻身下马向流莺走去。
还未等流莺躲开,章忆便敏感的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流莺,过来。”章忆最终正了颜色,毕竟是当官的人,官威都大的吓人。
流莺最终还是低着头走了过去,章忆看着她身上漂亮衣服袖口上的血迹,看着她弧线优美的脖颈上的血迹,看着她姣好面孔上的血迹,喉头横了一口气,堵在那儿上不去下不来。他强迫自己喘匀气,向着流莺伸出手来,冰凉的手指一根一根包裹住她温热紧绷的拳头。
流莺刚想说什么,章忆已经脚下用力,将流莺带上了马背。
章忆把流莺紧紧拢进怀里,双手扯着缰绳狠狠一夹马腹,把火气都散尽了冷风里。
流莺抱着肩膀发抖,心中思绪万千,可面上还是古井无波。章忆腾出一只手把流莺往紧搂了搂,礼貌的姿势,自己却红了眼眶。
“章忆,别担心。”流莺叹了口气。
章忆这些年最听不得的就是别担心,总是这样,明明自己就是一副可怜的样子,却偏偏要安慰自己。别担心别担心别担心,我怎么能不担心!
他手指拢在流莺左手上,入手一片黏腻,想必是血渍,走着走着章忆一怔。
这段时间如果如果是别人的血迹早就已经凝固,怎么会还是潮湿的?
低头一看,流莺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腿,仿佛丝毫没有把伤口放在心里。其实并非如此,只是流莺此人越是紧张越是不动声色,越是疼面上越是云淡风轻。
二人停马在大学士府侧门口,章忆深夜回家从不正常走大门,向来都只走侧门。侧门的下人习以为常,只要大少爷在京里,若是今儿白天没回家,那夜里必然要给大少爷留个门。
果然,章忆刚抱着流莺下了马,便有人已经将门打开了条缝,看到章忆的银色披风便毫不犹豫的敞开门,跑出来接下马绳。
章忆已经火急火燎的跑进了自己的房里,房里点着灯,已经燃了一半的烛火孤零零的立在屋子中央。暖炉里闪着橘红色的光,映的屋子暖融融的。
流莺双手撑着章忆的肩膀,轻轻用力,就落在了地上。章忆酒劲还没过去,情绪烈得很,解了袍子掼到地上,衣服靴子都不脱就躺到了床上,还侧过身子朝里,摆明了不愿意理人。
流莺摇摇头,只好蹲下帮他把捡起来,她用了干净的右手,提着衣服起来的一瞬间却眼前一黑。
章忆听着身后咚的一声,忙回头去看,只见到流莺倒在了地上。还不待他起身去扶流莺便自己支撑着坐了起来,无奈的摇摇头,抬头看章忆:“我把你的袍子沾上血了。”
这下章忆没脾气了,起身将流莺抱起来放到自己的床边,轻轻的解开她的外衣,柔声道:“算我方才多嘴,像你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嫁给别人家的少爷,嫁过去也是气人家。”
流莺低声的笑,一言不发。
徐妈妈听说章忆回家了,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轻轻敲了敲门,章忆便毫不见外的自己去开门了。
“大少爷,您有什么需要的吗?”徐妈妈说完这句话抬头看了一下章忆,被他身上的血污惊了一下,忙上前一步,慌张的问:“大少爷可是受伤了?老奴这就差人去请大夫来。”
章忆抬手拦了一下,轻声道:“不必麻烦了,这大过年的,太晚了。何况这并不是章忆的伤,徐妈妈给章忆多送些热水来,还有金疮药也送来些。”
徐妈妈目光越过章忆看到了床畔血迹斑斑的流莺,心下了然,便告退了。
过了没多久,便有下人送来了热水。章忆除了外衣,又将配饰一一摆在几案上。这才回身走到流莺身边,低声询问:“需要我帮你吗?”
流莺笑着摇摇头:“我还没有虚弱到那个地步,少爷让我先洗,真是十分感激了。”
“不必。”章忆也笑着摇头:“爷今儿头疼,得你先洗完,来服侍爷洗。”
流莺知道他这是开玩笑,便笑着点点头,自己进了耳房。
这一晚流莺没睡好,躺在床上能听到外面章忆粗重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一般让人觉得尴尬。
距离苏一觐过世已经有六个月了,她其实从未想过再嫁与他人,她在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无法再去想着怎么面对章忆。
次日清晨便有鞭炮的声音,天蒙蒙亮的时候,章忆起身往耳房里看,流莺已经不在了。他多少有些失落,却也没什么说法,只好闷闷的去穿衣漱口。
绾发是个挺难的事,章忆向来不喜欢把头发束起来,可惜在家总归是不能那么放肆。正巧流莺推门进来,顺手帮他递了个发簪:“老爷请你去正厅用早饭。”
章忆固定好头发,拍拍衣服站起来,把配饰一一仔细挂上,一抬头看到流莺头上别了一朵梅花,便伸手摸了一下,笑道:“原来小流莺也喜欢带花啊。”
“徐妈妈早上起来,嫌我头发太素。”流莺难得的有些害羞:“我本不愿的……”
章忆便很快打断的她的话:“很好看,戴着吧。”
流莺却忽的垂下了头,转过去取架子上的披风,递给章忆:“我稍后换了衣服便过去。”
章忆知道她不习惯在人前露脸,点点头提着袍角接过披风,出门去了。
章府下人多,在大少爷府里的却只有五六人,且不说章忆喜欢安静,就他自己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谁也没法说。章俱生已经到了前厅,听下人说章忆昨晚很晚才回来,还带着受伤的孩子,他几乎立刻想得到是太子的手段。
章俱生向来是同太子不对盘的,无关于章忆的态度,他只是以一个忠臣的态度看这个太子配不上九五之尊。
“父亲,新年吉祥。”章忆进门便对着章俱生扣了头,礼数十足。
这让章俱生有些恍惚,章忆许多年未曾在家过年,上一次这样大约还是在他……五岁那年吧。年纪大了也容易感伤,章俱生在桌子下面掐了自己一把,对他点点头,保持着父亲的威仪:“起来吃饭吧。”
流莺已经悄无声息的停在章忆身后的阴影里,章俱生不小心看到她还吓了一跳,皱了皱眉道:“那是便是你那个暗卫?”
章忆这才知道流莺已经到了,便笑道:“是,惊扰了父亲,儿子回去便罚她。”
流莺兜帽下的嘴角微微挑了一下,像是没料到章忆也会如此油嘴滑舌。
“那倒不必了。”章俱生摇摇头,“你既然信得过他,想必他也对你十分信任,暗卫不是下人,不要轻易责罚。”
章忆有些瞠然,他没想到父亲竟会如此轻易接受了来历不明的流莺。他微微垂了眼眸,伸手夹了一筷子丝卷儿轻轻放到父亲碗边:“父亲何日进宫侍奉?”
“这次在家待到十五,十六早上便回去。”章俱生将茶杯往外推了推,章忆帮他匀了一杯温水,听他继续说:“我听徐妈妈说,忱儿同那位走的颇近,你做大哥的,当多提点他。”
章忆点头:“父亲说的是,只是……他们对阿忋下手,儿子怕是有心无力。”
章俱生表情有些僵硬,顿了顿,叹息道:“既如此,那便护着阿忋吧。”
流莺没去看章忆的表情,只是有些难以理解,章家父子对章忋似乎太过维护,同样是儿子,所说是因为嫡庶之分,也未免太过牵强。
“流莺,过了十五,咱们就去给你报仇吧。”章忆现在院子中间轻声的说。
流莺脚尖落在披了雪的树旁,黑色的兜帽压的很低,轻轻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