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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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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恒到达戴高乐机场的时候,天空灰白色。他穿着黑色长风衣,伫立在东航柜台前那条长长的队伍中,只觉心中怆然。
  家中有事速归。姐姐恩如的短信只有六个字。连个句号也没有。
  这还是第一次姐姐没有说,给我捎点Lancome和Clinique回来。
  打电话过去,她挂掉。
  短信的声音响起来,回来再说。尽快。
  又是六个字。
  他的感觉很不好。
  跟随行的同伴打了招呼,又打了电话回S市的公司告假,恩恒订了最早一班返回的班机。
  在他出境安检的时候,法国人的浪漫则变成了散漫,正在聊天的工作小姐随意地从他的胳膊上撸过去,算是检查完毕,不管是牛仔裤上的金属扣,亦或是他腕上的Tissot手表,统统被她无视。偶然抬头,却有些意外地发现这是一个挺拔的东方小伙,黑色的眼睫毛很长,很长。于是她跟同事使了个眼色,同事会意地笑得前俯后仰。可这个迷人的家伙始终低垂着头,貌似心不在焉。
  恩恒自然不知道这些眼波的来去,他也无暇顾及。飞机准时起飞的那一刻,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他的世界,当他再次降落地球,早已变了天。
  回到祖国的怀抱,恩恒马不停蹄地搭上机场大巴奔赴市中心,再搭地铁去长途车站,四个小时之后,他终于回到了他的小村庄。炊烟袅袅,黄昏的天边红云盖过了一切。
  妈妈没有等他,他们也没有。
  时差还没倒过来,嘴唇干燥得起皮,恩恒即使重新再想过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曾料到这结果。
  事情的起因是车祸,结果是离开。葬礼正是今天,爸爸选下的日子,他们不等他回来便进行了这一切,可恶,妈妈居然也不等他,真正可恶。
  来不及了,妈妈的身躯已经变成灰土。他现在来得及的,只是看着众人戴着白帽,而他捧着妈妈的遗像走在最前面,披麻戴孝,把妈妈葬在那一片绿油油的油菜地。烧花圈,烧纸钱,手心里的土,是覆盖妈妈的土。
  最后是跨火盆,吃甜米饭,在中堂对着妈妈的像框磕响头。妈妈的笑容亲切得那样不真实,因为再也无法触摸。
  当所有的仪式都结束,当所有真心的假意的流泪的看热闹的人们都已走开,当夜晚终于吞没了白天,他关上了院子的门,静静地走到因体力不支而晕倒的姐姐的房间,给她掖掖被子,握住她的手,泪水,才真正滚落下来。
  恩恒的爸爸从小就过继给爷爷的兄弟,也就是二爷爷当儿子。妈妈一直是个强壮高大的女人,嫁给爸爸这么多年,任劳任怨,忙里忙外,晚上还帮丈夫端洗脚水。
  二奶奶重男轻女,姐姐出生后,她对妈妈有些非议,一直琢磨着要个孙子。妈妈终于再怀上的时候,二奶奶找了邻村几个有名的算命的给妈妈算,都说百分之九十是个女娃。二奶奶为此很不高兴。
  恩恒降临的前一天,妈妈还在田里做农活。当晚回家,妈妈很饿,直吃了三碗面条才罢,半夜里肚子疼起来,便喊他爸爸,说莫不是要生了。爸爸赶紧去拍爷爷奶奶房间的门,二奶奶却说,她晚上吃了三大碗,能不疼么。肯定是吃多了!于是妈妈也不吭声,过了半晌,直到妈妈疼得大叫起来,爸爸摸黑拿着手电去找村里的接生婆,才迎接来恩恒这个小生命。二奶奶发现不是女娃却是个带“小萝卜”的小黑鬼,嘴都笑歪,开始相信算命也有胡说,不尽得准。高兴归高兴,妈妈坐月子不满一个月,又开始下地,包着头巾,将小小的他绑在背上,干活歇下来便给他喂奶。日出而作,日落不得息。
  当他终于长大,走出了这个小村落,当他终于成为妈妈的寄托和未来的时候,妈妈却走了,无法道一声再见。
  妈妈。
  这个时刻令他勇气倍增充满力量的词语,他再念出来,却不会再有人应他。
  恩恒的眼睛痛得看不清了,他手中的姐姐的手,模糊成一叠幻影,茫然抬头,窗外的点点灯火也似乎灼烧了他的眼睛。
  他埋首到姐姐的掌心。
  这手,是多么像妈妈的。我们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