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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诺 ...

  •   被扔破烂一样的扔出房屋,人在半空,少年的心已沉到谷底。
      临来时主子的言语犹在耳边:“传说铁卫府的近身擒拿术是天下一绝。你也学了这么久啦,你去试试那个什么夏什么阎王的斤两,看到底有多厉害。倘若丢了主子的脸,也就不用回来啦。”喜怒无常的主子那脾性,知晓他练了这么些年的散打格斗,被人三两下抛出门来,还有什么好事等着他么?
      他宁可死,也不敢回去看主子那暴躁的面孔!
      所有的高傲骄横全化为冷汗流出,他想也不想,伸手入怀,握住了一个冰冷的铁筒。这里面是宫里近年来研制出来的秘密杀器之一,他用来做最后的保命手段。从来没想过,会这么快就用上!但此刻,恐惧,愤怒,急欲雪耻的渴望,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掏了出来,在半空中扭腰,翻掠,就要掷进屋里,炸他个天翻地覆!
      至于会不会波及院里围攻过来的自己人,谁要管他?
      可是这一翻身掠起,身在高空,忽然就觉得一股凛凛杀气,若有实质,从空而降!
      连头顶的天都似突然一暗。
      这凛烈的杀气,夺魂摄魂,带给人无望般的恐怖与窒息。让他气息一窒,险些从半空摔将下来。但觉心脏急缩,如有人一拳拳击在心口,几乎要吐出血来。
      眼角视线却看到那倒塌的院墙处,正有一人缓步而进,由于是背光而入,看不清面容。
      院里打得如火如荼,满地都是尘砾碎瓦,残肢碎尸。那人却似走在自家的庭院般从容自如。只是身后犹如有无边黑暗紧紧相随,一步步走近,就有一步步的大恐怖直袭上每个人的心头。这人简直不象是从外面走进来,而象是从无边杀戮地狱中凝结而出,从远古时代走近,身后有血风腥风,寒冷彻骨。
      这一刹那间,这个缓步而进的人,让农家少年直觉到了比方霖更甚的恐惧感。象他们这种久经训练的人,都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想也不想,本能反应般的一挥手,就将预备扔进屋里的大杀器掷向了这个黑衣人!
      掷出杀器的同时,他的人已飞上了屋顶。他根本不去看这一掷的后果,他唯一的反应就是速走!
      他一上屋顶,脚尖一沾屋瓦,正准备借力再倒翻而出时,就听见了一阵很尖锐的风声。
      等到他的人翻出时,他正好看见自己的身子还停留在屋顶上。
      他的头颅在空中急速旋转,因为速度过快,甚至看到自己脖颈的断口切面,直飚出一股血箭来――

      激战已歇,不知何时,天空又开始飘起雪花。
      院落里血腥气未散,光线愈加黯淡下来,正如方霖此刻沉寂到谷底的心情。
      怀里的女子呼吸在逐渐衰微,他从未如此离她之近,也从未如此离她之远。为她辛苦为她忙,为她受尽风和霜,为她心焦力瘁衣带渐宽终不悔,到头来也只是魂断天涯,荒芜一梦而已。
      院落中因气温下降凝起了白雾,寒气凛凛,远处有风在呼啸,一如他心苍凉。
      雾气起了涟漪,有人自外而进,黑色大氅卷起了一股冷风。大氅中女孩如锻子般乌黑的长发顺着他的手臂流泻下来。
      慢慢走近,他在两人面前停住,然后慢慢的单膝跪了下来,默默的抬手揭去了面上的白银面具,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这般清秀宁静的面容,甚至过于年轻了些,周身环绕的阴沉绝望的氛围,在他揭去面具后无声飘散,在这少年身上,纵是战阵杀伐也变作了清华贵气。
      君鸾史张开眼来,怔怔的看着他。
      这张面容,真的有六七分象他那个静美出尘的兄长。尤其是眼眸里的那份冷淡,如出一辙。
      烟雾氤氲中,印象里的面孔与面前这张重叠,不断晃来晃去,触动起千弦万调叫人迷煞、痴绝、痛极的过往种种,她却不知不觉,泪眼迷蒙。
      一行清泪缓缓滑至下颌,君鸾史伸出手来,想抚摸他怀里那个软垂着的小脑袋,却终于只是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阿寒……”
      少年单膝跪地,躬身静听她吩咐。君鸾史用尽全力才能握住他手腕。(这年轻的手掌握着整个家族的权势与财富。纵使骤逢大变,亦是如此镇定,没有半分颤抖――她的柔儿,从此就要靠这只手来维护一生平安。)“……阿寒。”
      夏寒低应:“在。”
      “……柔儿……柔儿……”全身的意识都在弥散,她觉得如此寒凉,从未有过的虚弱。“……你……照顾……她。”
      ――你照顾她。
      夏寒垂头看向怀里的女孩,看着她那拭去血渍后如温玉般娇嫩的小脸。这样的一张脸……在雪地中第一眼看到,他就认出了她。
      这样的一张脸……曾有多少人为这张脸伤过心,丢过命,挣扎过,蛊惑过,膜拜过,爱过,恨过,有多少人生生世世都忘不了这张脸……小女孩稚颜尚未长开,却已继承了这样的美丽无双,或许也会继承同样的悲伤无奈。他那冷硬如神祗的心肠,也不禁掠过一丝温柔怜惜的情感。
      仿佛依稀,曾有那样的一个女子……那个美丽得不似人间的女子……那时他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吧?那女子站在府主的榻前,在幔纱遮掩中悄悄然递过了襁褓中的婴儿,悄悄然的转过了脸。那一刹间,他看见了那张世间最美丽的脸上,流淌着世间最悲伤的泪水。他只是初谙世事的少年,但只那一眼,他就永世难以忘怀那张脸:那样的美丽,那样的绝望、无助,以及悲伤……他抱过那小小婴儿,一如现在这般抱着她。从那刻起他就知道,这小女孩是他的了,一如他从此属于了她。
      君青涯是府主,亦是慈父、长兄和恩师。虽至弥留之际,亦一如既往的平静镇定和温和。他那样慈爱的望了他怀中哇哇哭泣的小女儿一眼,这么吩咐他:“阿寒,你抱了柔儿去,照顾好她。”他自己都从小不知父母疼爱家庭温暖为何物,可是就这么淡淡的一句话,府主就将唯一的女儿,铁卫府唯一的继承人,交到了他这个小小少年手中。
      (一别五年,他征战杀伐,奔走在边陲各地,襁褓中那张爱哭的婴儿小脸也在记忆中变得模糊……她也许从不知道这世上会有一个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他的意义。他也以为自己忘记了她。然则过去的一切,突然在这雪后的清晨,一一呈现,过往历历,原来一直都在那里,从来不曾消逝过,也从来不曾真正忘怀。)
      ――你照顾她。
      君青涯和君鸾史的面孔在他面前重合,这兄妹俩的相貌相仿,连临死前的最后嘱托居然也惊人的一般无二。恍惚只刹瞬间事,少年从往事中清醒。垂下头,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听到一声低低的应诺。
      “是。”
      ……
      长长的吐出一口叹息,君鸾史抬起眼来看着方霖。他也在看着她。他的眼睛自始自终都没离开过她的脸。流年似水,这些年来的悲欢离合,这些年来的一步步错过,都只是梦醒来看黄河奔逝东流,岸上一声叹息而已。
      他有那么多的话想对她说,用一生的时间来说也说不够,但到底一个字也没能从他苍白的嘴唇中吐出来……而她的手,在他手掌中渐渐的,越来越冷下去了。
      ……
      一直眼望着伊人在怀中慢慢地停止了呼吸,眼睛也已闭上,手掌已冰冷……方霖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天地一片寂静,唯有雪花簌簌打在屋瓦上。在这孤寂的小镇上空,却象有哀伤的笛韵,流露出人世间恻悱的哀息。乐韵也似一切都过去了似的白雪遍地。世间一切的感情、名利、斗争、变迁、爱与恨……都逝如云烟,转眼只剩冬雪无垠……
      ……鸾史披散的黑发那样静。
      那样静的沉寂于地上,似欲随地面一起沉下去,寂下去,沉寂成无相无色无悲无恨的尘土。
      人生,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呵。

      漫长的一天过去,小镇已成死镇,寂无人烟。
      镇外的戈壁一反平时荒凉的景象,几十上百匹兵马整齐罗列其上。有孤烟自镇中废墟袅袅直升天际作背景,萧萧马鸣与兵器交击的响声交斥其间,听来不但不觉得热闹,反而有股凄凉之意。
      两头腿长身高的黑白骏马与其他马匹格外壁垒分明的站立在沙丘顶。
      黑马黑衣,白马上亦是黑衣。马上骑者亦是一般的沉寂。
      良久,方霖才抛下一句:“我送小姐回府。小小姐归你。”策马转身,驰下沙丘。□□黑马奔出几丈之后,发出一声犹豫不决的嘶鸣,似在奇怪:白马上的小女孩,为何不跟了姑姑一起?但被方霖鞭策,转了几个圈后,终是向着远方奔去。
      两侧戈壁沙地上屹立的十几骑暗卫着暗色皮甲,另有几十骑却是着乌黑的铁甲,马匹头脚亦包有铁甲,各自列队,从沙丘下驰过,一一在马背上向白马上的少年躬身行礼,跟随方霖而去,最前一人掣着一面黑色旗帜,风雪中烈烈作响,上面金线勾勒大大的“铁卫”二字,龙蟠虎踞,威势逼人。
      那是闻名西域的铁甲军!
      方霖来时隐名匿迹,走时却大张旗鼓,公然打出了铁甲军的旗号,以护送小姐之名行动,更不透露君鸾史的死讯。既然君鸾史临逝前亲手将君柔交付给夏寒,他自不会违拗她这最后的遗愿。夏寒亲来铁萨部本来就是行踪绝秘,小镇的魔族中人又被诛绝,两人分道扬镳,各行其道,甚至寡言少语,连交谈也没有几句。
      无论世代的仇敌魔族,还是隐藏在暗处怀有不轨之意的十六世族中人,都不会这么简单让他带了君家的新家主回西京的,这一点他们心里都很明白。
      前途漫长,就象眼前这风雪茫茫黄沙漫漫,旌旗蔽空马鸣萧萧。
      醒时溅血战场,醉时生死茫茫,真要计较的话,一生也数不尽多少凄凉。
      夏寒幽黑的双眸看不出半点思绪,人马静伫在沙丘上看着原本热闹的戈壁化为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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