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娇女》闻稻

16、错过

　　“你来迟了。”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象四支冰箭，直射入方霖心底，透骨的寒彻，全身血液都似为之凝结。
　　你来迟了！
　　他这一生，似是永远在迟到。
　　迟过一步，就是永远的错过。
　　眼前情景变幻，以前的经过纷至沓来，一晃而过。仿佛当年方氏一脉，众子弟在刷洗准备过新年，男男女女，喜气洋洋，并皆以不谙烧菜煮饭为耻。向往自由不羁的他，准备过了那个新年就溜出家，去看看中原那个花花世界，听说江南有杨柳桃花，芙蓉笑靥，不去江南游历山水简直枉为少年啊。然则就在那个新年，家主君青涯来到了方家，同时带来了他的幼妹。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君鸾史。
　　以前读古人的诗词，他其实不太懂为什么会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样热烈的感情，明明知道“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却是什么艰难困阻也要去跋山涉水的去寻找她。世上女子千千万，何必非要取那一掬弱水？直到那次他第一眼看到她。
　　世上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吗？他只知道第一眼看到那少女，她向他嫣然一笑的时候，仿佛是笑得花开云散一般那样自由自在地绽放。他的心震颤了那么一下，使他不知道自己是极端开心还是太过恐惧，之后他一直觉得心脏正在大力撞击着肋骨，使他竟没有勇气看她第二眼。
　　她不是最美丽的女子，可她那娇憨任性的笑容就象石子投入湖心在他心里激起无边的波漾。
　　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吧。见过她之后，他简直似是害了一场病，无法自如的生活。见了她之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遇劫”。
　　－－她就是他的劫。
　　－－他在劫难逃。
　　他再也没想过逃家去江南。
　　他甚至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学习家族各项技艺，他要努力做到年轻一辈里的第一，因为他要做到家主。只有做到方氏家主，他才资格进驻铁卫府，他才有机会陪伴她，守护她。
　　后来他真的被府主带到了西京。可是那美丽的少女身边已经有了守护者。
　　他来迟了一步。
　　他知道那守护她的人是夏氏这族选出来的家主，那少年夏宁陪伴她长大，是他们兄妹的伙伴，是府主最亲信的手足，是这西域之主铁卫府的军师与智囊。他除了默默站在身后，远远看着那少女倾慕的笑靥，除了半夜高驻在屋顶，听着那少女在圆窗下吹着思念的笛曲，一夜一夜的看着月升月落直至天明，默默在听着自己的心跳从激烈到轻缓，少时的狂热随着心跳的沉寂渐涅成灰，他还能做什么？
　　他来迟了一步。就是永远的错过。
　　然则他却一直舍不得离开。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她长大，看着她情伤，看着她远走天涯。他没法放下她，做不到不去关注她。他想守护她，可是他知道最好的守护就是守着铁卫府。只要守住了铁卫府，就是守住了她的家。
　　铁卫府麾下十六家族人人各怀鬼胎，可是人人知道方氏是最坚定拱卫家主的家族。他掌握着铁卫府最精锐的内府暗卫，全府的安全都属于他的羽翼控制。这么多年来无论君家家主在与不在，他都不曾有分毫动摇，连夏宁也撼动不得他半分。
　　人人都道方氏是君家最坚定的捍卫者，是君青涯最信任的亲信之一。没人知道，在他的心底深处的想法，他始终想守护的，是她的家。
　　只要有他在，无论她浪迹在何处，她总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
　　是的，后来她真的回去了，很快又带着小小姐逃离。他明知会触怒夏宁，却仍伸出了援助之手，只要她想做的事，他都没办法袖手旁观。
　　他知道她去了北漠，她到处流浪，辽阔的草原，她携幼女踽踽独行。他只能远远的关注她，甚至不敢过多的关注她。
　　他知道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过旁人，他的关注，只会带给她麻烦，只会引来夏宁的警觉。直到这次听说她要携小小姐回府，他才重又燃起那么一丝希望，甚至为了这一丝希望不惜亲至北漠迎接她。
　　－－他知道她病况渐重。她已经熬不了几年了，夏宁有了小小姐可以做下一任家主，总该有可能放过她吧？只要她能脱身，他就能带她走。他会想办法延续她的生命，他会带她去江南，去看草长茑飞，去看青山秀水，他也许还能再看到当年那个亮丽无俦的天之娇女，能再看到她纵马欢笑。至于他离去后，君家方氏的兴衰，铁卫府执掌西疆的势力争夺，人间战火纷攘，这一切与他何干？他心心切切，在意的，自始自终，都只有一个她。
　　生能相随，死亦无憾。
　　于是他来了，他终于再见到她。她一如即往的叫着“霖哥”，然则她流着清泪，她对他说：“你来迟了。”
　　他看到她的那一眼，也确切的知道：自己是来迟了。
　　君鸾史的意思或许是说他来迟了，来不及救君柔。可是他的痛彻心扉，却是他来迟了，再也救不得她。她腰腹间的那一滩血渍，流了一夜，血早已流得已无可再流，连裙袂都被侵透。她软坐在那儿，似一朵经霜历雪的花，叶枯枝裂，到了凋零的时刻。
　　他的心一直下沉，坠落……仿佛不止下坠到谷底，假如有座地狱在下边，他也会一直坠落到地狱之底。
　　－－他又来迟了。
　　－－他这一生，到底要错过多少次？
　　他是学的刺客之术，擅长隐匿自身的气息。可是这一刻，却是连旁观的路人张七都感受到了他身形散发出来的那股绝望与悲痛。
　　悲痛如冰上之火，刃上之血，特别炽烈特别红。
　　悲痛袭来时，战意散，这一刻，西域最出色的刺客世家家主，完全处于一种不设防的状态，似乎已忘了身处群敌围伺的乱局。
　　只是他忘了，别人却不曾忘。
　　那金铁般的农家少年再次破门而入。使的是“草上飞”的轻功，忽然轻巧巧的一转，已跃上半空，正是“鱼跃龙门”，接着半空一反，“飞鸟投林”，侧攻窗傍的君鸾史！这人在半空一连三折，看来平常，但这三下转换，令人无法向其诡异的身法攻击，另一方面已欺到侧处，方霖张七虽在屋内，却是视线不能及，更无法发射暗器，而他比金铁更锋利的手臂，却可以穿过壁板，使君鸾史立时丧命，就象君鸾史能够闪开，他还有三种身法可变！
　　方霖适才的突兀一剑将他逼出房屋，令他深刻认识到这位暗卫首脑的厉害，知道与他交手不是三两招能够脱身的。他此次的首要任务便是刺杀君家小姐，于是他当机立断，再次破门，决意优先斩杀君鸾史！
　　他却万万没想到，此刻方霖心神失守，他若优先袭击方霖，说不定他还来不及反应。但这一袭击君鸾史，却立即引来了暴风骤雨般的反击！
　　当他冲至窗边时，他的右臂先入，方霖就在这刹瞬之间拿住了他的手臂。
　　同一时间，农家少年右臂上的使白、曲泽、郄门、道里、天府等五处穴道，一齐受制。
　　适才张七怎么也抓不住他肌肉关节破绽，可是方霖出手，何止快上十倍百倍，一拿之下，他右臂居然发出金铁摩擦之声，咯的一声脆响，居然就已脱臼，关节错位，软软的垂了下来。农家少年反应极快，右掌并斫如刀，飞斩君鸾史脑门！
　　可是他反应再快，也还是及不上平时，因为他毕竟有半个身子在发麻。
　　就这么麻了一麻，慢了一慢，眼看掌刀就要砍在君鸾史头上，但方霖一抄手，又封住了他左手的天泉、极泉、清灵、孔最、列穴五大要穴。
　　农家少年完全落于下风，可是他并惊而不乱，怒却不气馁。在这险境里，竟然还要反击！
　　他的一双手给方霖制住，形同废了，但他还有一双腿。这时方霖为了拿住他，两人已贴身成了肉搏战。农家少年猛起膝，急顶向方霖下阴。
　　这一下变化奇急，又狠又猛！一般人的手足，根本无法做出他这样诡异的角度攻击！
　　方霖仍不闪不躲，左手已按住少年的膝部，人的各处要穴，到了他手下，就如同摆弄一个稻草人一般。五指一发力，那少年痛得如同骨裂筋断。
　　方霖就一伸手，展腰，将之摔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