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仙》沈重九

2、第二章

　　凡人眼中仙家风姿的落虚门毕竟小门小派，大千世界修真门派无数如星河，守着小小的须眠山，至高境界不过也就金丹时期，那是可得供起来的老祖，往上的境界再无，谁要是突破了筑基，那在门派里排的上号的，众人相见总要赞一句仙途坦荡。不过，多数人还是卡死炼气这层上，不能突破，漫漫修仙途早就断了方向。

　　落虚门有金丹真人两名，掌门真人金丹中期久久不能突破，长老刚刚结丹境界未稳，胜在年纪比掌门少上几十年，看起来仙途竟比掌门真人多了几丝渺茫的希望。倒是掌门座下的大师兄方叙青天赋异禀，二十出头便早早筑基，现在正在闭关冲击筑基巅峰，数年不出。掌门真人一提到自己的大弟子，也是笑意满盈，赞不绝口。方叙青的名字在大衍州境内的世家门派之中，倒是比他师傅陆丰鹤要响上几分，谁家修真女修少女怀春都想见上方叙青一面，看看少年天才究竟是何番模样，似不似游历人间的谪仙作派。

　　落虚门小门小户，比不得其他门派的财大气粗，往年去各个村庄遍寻有灵根的孩童也总是被挤在后头，大门派一溜圈先选走了，剩下的资质总是平平，多数留在外门修炼，管着杂役琐碎，能引气入体便是本事，要是修炼到炼气中期，炼气巅峰，在小小的城镇便能横着走了。

　　落虚门专供口粮的灵田灵圃倒是分派着弟子打理，自给自足，上头有炼气巅峰的何管事领着，但总归灵草品级太低，总是寻常见的那几样，再高级的灵草外门弟子毕竟灵力低微，也伺候不活，虽然低级的灵草对低级弟子而来如同珍宝，但是对筑基以上甚至更上的修士来说如同鸡肋。

　　幸好还靠着须眠山，须眠山总年云雾缠绕，深谷幽泉，野生长着不同的灵草，不需要专门的照顾，凭着大自然的灵气也长势很好。草木长成最难，山中顽皮的动物，林间的细微阳光，缺乏湿润的水汽，都影响这灵草树木的成长。既然千辛万苦长成，灵草必不可能在那触手可及之地，隐在丛中，藏在壁上，可需要一双伶俐的好眼。

　　＂林殊你可别逞能了，你还小，上山采摘灵草的事情你还做不了。＂二虎背着药筐，皱着眉头看着身边跌跌撞撞的小不点。＂我和师兄们上山，我们几个人就成，你就和铃铛她们一起照看灵田药圃就成。＂

　　林殊身量未成，还是白白胖胖一团，眉眼间还是褪不去孩童的天真烂漫，他故作老成地向二虎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长大了，能够一个人上须眠山采摘灵草了，不需要别人再帮他了。

　　＂林殊你就和我们一起给药圃除虫吧，灵草可受不得虫害呢。＂一个扎着双辫的女孩伸手去拉林殊的衣角。

　　＂可我已经长大了，我是个大人了，我也可以去帮忙摘灵草了。＂林殊仰着头看着二虎，他又转身抱歉地朝铃铛说。＂铃铛，等我回来帮你一起除虫好不好。＂

　　＂哎呀，你这个缠人的小鬼头，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不肯走路，嫌路远。＂二虎张望着前头师兄的催促，心头也染了几分焦急，他牵起林殊的手细细嘱咐道。＂等下别走偏了路，跟着我知道嘛，须眠山大得很，掌门真人们也没踏完每一处呢。＂

　　＂林殊虽然年纪最小，虽灵根稀薄，修为倒是比你们都高，让他跟着你们采摘灵草不为锻炼，我记得林殊灵根最盛为木，带上林殊可能也有一番别样机缘。＂何管事照例巡察，看着前头白嫩的娃娃揪着二虎的衣襟不肯撒手，颇为有趣。

　　＂何管事。＂＂何管事。＂大家一齐问号，向长须老者行礼。

　　＂谢何老。＂林殊遥遥向何愈作揖行礼，总算是让二虎和师兄们答应带上这个小尾巴。

　　林殊也背着药筐，从后面看，药筐都快把林殊整个人都给挡住了，他跟在大部队的后面，慢慢地走着，认真地望着前方进山的路，那副严肃的样子可不像个小大人的样子。

　　＂你呆会可要好生跟着我，须眠山路可不比平常，鸟鸣木荣，却暗藏险阻，即使是修为高如领头的素行师兄也不敢大意呢。素行师兄修炼三十余载，炼气七层的修为，将将勘破道阻，踏入筑基，仙路岂是吾等可以想象。＂二虎护在林殊的身旁，叽叽喳喳地说道。＂素行师兄性子怪，不喜在旁亲近，你尚年少，做事不得周全，真是生怕你惹恼了素行师兄。”

　　“二虎，现在倒是轮到你来说教说道了。林殊自幼少年老成，你闯的祸，我怎么记得老是林殊给你擦的屁股啊。”章朗师兄是门内分管灵田药材的主事，经常与他们相处。他温声说道，“别怕，林殊，要是你们素行师兄护不住你，那不是还有我么，我一准护你们平安。”

　　进入须眠山采摘自然而生的灵草，让他们几个刚入山门的小弟子独行自然不可，虽然只是小事罢了，毕竟料不到世事因果，每次都需高等弟子在一旁护法，这是门派一直延传下来的传统。这是刚好是轮到素行和章朗师兄接受此次任务。

　　虽然章朗师兄比他们早入落虚门数十载，修为自然比不上素行师兄，但是他为人醇厚，不似素行师兄一般高傲自持，所以一向与他们交好，底层弟子一直交口称赞章朗的为人。

　　素行冷眼扫了一眼那边章朗与底层弟子热络的互动，他背手而立，仰头观察天相，出声道。“时辰已到，我们且需出发，再晚，怕误了采药的时辰。”

　　“是，大师兄。”一行人缓身作揖，顺着平常的山道进入了一派祥和的须眠山中，只听鸟语声声，花香飘远，郁葱山色吞吐灵气。

　　进入了修真的山门，便是脱离凡尘俗世，即便是底层的弟子体质也是非常人可比常人需要翻越几天几夜的漫长山道，林殊一行人只需短短的几个时辰便到了遍生灵草的鸣泉山谷，毫无吃力神色。

　　“只待残阳余晖落尽，阴阳交替的时点，便是灵草采摘的最佳时刻。”素行在参天的树下盘膝坐下，闭目不再言语。

　　章朗见状又再细细补充道。“此时不损分毫灵气，且最多延续一炷香的时间，过了就停手，否则即使采摘下来的灵草也不能为之所用，静待明日。不过采摘每种灵草的不同方式，你们想必早就熟习了吧，若有弟子不甚明了，还可向我询问。可别让我失望好了，你们各自散去准备吧。”

　　“林殊，你切莫跟着我，我怕你笨手笨脚地等下把灵草全都给采坏了。好歹也是我二虎的人，别跌了我的面儿。”二虎回头关切地说道，嘴里却满是打趣。

　　林殊背着药筐，轻踏山壁上凸起的石块飞身而上，手指翻飞，动作轻快干脆，将一颗颗灵草完整地放入背后的药筐之中。林殊年纪虽然最小，却丝毫不输其他弟子。

　　“林殊年纪最小，修门却在众人之上，可见少壮努力。可惜可惜，灵根浅薄，修炼到极致，一生也可能不能踏入仙门，碌碌一生。”章朗望着山壁上忙碌的众人，感慨道。

　　“修道，本非以年岁论处。世间花草树木，皆可成道，灵根浅薄并非不是另一种机缘，你我不可预见。”从不喜谈论人言的素行突然开口，又不再言语。

　　“素行啊素行，你我相伴经年，这是我初次见你为人辩驳，可见你对林殊的看重。”章朗笑眼盈盈地看着合目树下的青袍男子。

　　“并非是我，天道自正。”

　　进入须眠山采摘仙草，通常花费三个时日。每当入夜之时，山间的气温自然与门内不能相提，瑟瑟的山风带着冷冽的声息，升起燃燃的火堆，弟子众人各自静坐，以待天明，也是磨砺心智的好时机。待那第三日采摘完毕之后，一行人不做停息，便会踏着月色，跋涉在山道之上，回到山门之时，正好朝露欲滴。

　　三日短促，便到了返程之日，在素行和章朗的带领一下，一行人的药筐早已装满了品相完好，灵气充裕的灵草，行动划一地往前前进，只有鞋底轻擦山道沙沙之音。

　　“林殊，三日不见，我却有些思念铃铛他们，不知我们不在的时候，他们怎么样了，要知道可没人帮他们提水了，这下知道我的重要了吧。”二虎挠了挠脑袋，憨憨地说。

　　林殊微皱起眉头，心头用上忧思，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入了夜的须眠山，万鸟归巢，生灵酣眠，只该有山间风音，本是安静祥和之处，此时却侵入了丝丝邪气。“二虎，你有没有感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总担心是我多思了。”

　　“不对劲的地方，并无啊。林殊你莫不是太累了，才有发此感。毕竟你还小，我早叫你别跟着我们进山了。”二虎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地说。

　　“但愿是我多思。”林殊眉头紧锁。

　　“咯咯咯，这是哪家的儿郎，莫走呀莫走。前方的路儿往哪边，莫留我一人深山中。”

　　娇媚的女声凭空响起，引得众人惊慌。二虎揪紧了林殊的衣袖，稚幼的脸庞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他低声地询问着身边的林殊。“林殊，我们是不是碰到什么麻烦了。”

　　“莫慌，且有师兄在。”林殊轻拍二虎的手臂，以示安抚。他警惕地转望四周，，风息中隐约妖气残存，此女乍现。

　　“咯咯咯，原来是一群小道士。那就更好了，都留下吧。”女声慢慢从前方一片漆黑之中现出身形，身后长长的蛇尾摆动，妖气冲天。

　　“不好，是夜魅。”章朗师兄师兄惊呼道，“大家都后退，保持灵台清明，小心此妖物会摄人心魄。”

　　夜魅，冤死之人血气冲天化成，容惧身恶，人首蛇尾。摄魄夺魂，常以美貌少女之幻影与人交好，夺人精气，与之欢好之人过后就会枯如白骨而亡。

　　“姑娘，你莫怕，我是落虚门的弟子，我带你走。”与他们一同前来的李大邱，根基尚浅，怕是着了那妖物的道。他眼神发直，此刻力大无穷，挣脱了林殊等人的钳制，跌跌撞撞地向那妖物走去。

　　“小道士，咯咯咯。”夜魅甩动着巨大的蛇尾，尾巴上的鳞片悉悉索索地落下，不断滴落恶臭的黏液，妖气布满了整个山道。她的头上长满了面目可疮的恶瘤，眼睛还是巨大的竖瞳蛇眼，善拟人音却软媚酥骨，在被它摄魄夺魂的人眼中，却是绝世独立的曼妙女子。

　　“章朗，燃起传音符，求助师门。终究于夜魅而言，你我并不是它的对手，我也只能抵挡一时。”
　　素行师兄催动手中的执剑，辅以烈火之咒，一剑刺向夜魅的眼睛。青袍男子无风自起，伴随着阵阵的剑鸣，剑剑刺向夜魅的要害。

　　夜魅一记吃痛，失去控制的李大邱立刻清醒了过来，他连滚带爬地逃到了素行的身后，喘着粗气。
　　“就凭你，你竟敢伤我。”黑色的血水从它的蛇眼之中淌出，巨大的蛇尾胡乱地捶打，拍到山壁之上，碎石滚落，拍到千年古树之上，拦腰树断。

　　“万剑归一。”素行闭上了双眼，双手合一，嗡嗡作响的执剑幻化成万千冷冽的剑影，如同千军万马。

　　夜魅钢硬的蛇尾，堪比利剑，它往前一甩，挡住万千剑影，剑影尽碎，如旋风一般击向素行。素行尽力控制飞剑，飞剑疯狂地左右挥动，用尽全力抵挡，相冲的力量之大无法想象，挤压着他的五脏，嘴角缓缓地流下血迹。

　　“素行师兄。”大家不禁惊呼起来，心也揪了起来。一行之中，以素行师兄修为最高，毕竟也只是筑基初期修为，面对像夜魅这样堪比冲击金丹期的妖物，无非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相比倘若素行师兄也不能抵挡，余下之人怕是只有死路一条。虽说已燃起传音符求助师门，但是毕竟师尊赶来也需要一段时间。

　　“咯咯咯，小道士，你不是我的对手，竟还敢伤了我，送你们上路，给我养鳞当养料吧。”夜魅咯咯地轻笑，巨大的蛇眼转向团聚在一起的弟子们，直扫护着众人的章朗而去。

　　“不好，大家小心。”章朗身上多为符咒，他一一点燃，不顾章法地一股脑地甩过去，炸烂了夜魅的蛇皮。夜魅虽然吃痛，但是这点小伎俩根本不足为奇，它狂笑着，就像玩弄手底下的待死的猎物一般。

　　“烈火惊天，天崩地裂。”章朗飞快地祭出一叠烈火咒和裂石咒，章朗眼睛迅速一撇，二虎愣头愣脑地正在他身侧。“二虎小心，小心夜魅。”他眼珠间或一转，直扑二虎手却反向一转，把二虎推了出去。

　　夜魅勾住了一个猎物，狂热地将二虎卷起拖回自己身边，它滴落的粘液有强烈的腐蚀性，早就烫烂了二虎的薄薄的衣衫，蚀入皮肉。

　　“林殊救我！”二虎大叫。

　　林殊沉着地变化手势，“起。”他催生了漫山的紫藤袭来，从山涧引来山泉，勾住夜魅，浸了水的藤蔓愈发柔韧，越收越紧，夜魅一时之间竟挣扎不开。

　　林殊入山门尚晚，并未系统地学习过落虚门派中的各种修真法术，因为常年在药圃灵田照顾药草之类，倒是生长咒与引水咒用的颇为熟练。须眠山植被众多，藤蔓缠绕，唯有藤蔓最可取，能先拖住夜魅了。

　　“小娃娃，你也是不知好歹，你的师兄都斗不过我，就凭你那小小的法术能够治住我么。”夜魅暴大了身形，藤蔓尽碎，裂大了它的蛇嘴，尘土飞扬，强大的吸力让众人人不住往前，它竟想把众人都吸入腹中。

　　素行稳住身形，手持佩剑，点步飞跃上夜魅的蛇身之上，拼力刺入，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章朗快速念诵屏护咒，一道巨大的光屏拔地而起，对抗着想要把人吸进的狂风。

　　夜魅一个翻身，想要将素行甩出，蛇尾一摆，击碎脆弱的光屏，众人眼看就要被被夜魅吞吃入腹。林殊强行又催生了藤蔓，企图拉住众人。

　　素行咬紧牙关，抓着自己的飞剑。“剑影飞身。”剑越刺越进，搅入夜魅的皮肉，涌出带着恶臭的血水，夜魅痛得蛇尾屈起，四处翻转打滚，撞碎了山头。

　　“噌。”清脆的剑鸣声划破长空，一柄飞剑自天外而来，剑声深深，剑影漫天。

　　在漫天的剑影晃眼之中，林殊好像看到一人白衣尽染血色，飞身而来，身姿飘渺。剑气冲天，一剑便穿透夜魅。

　　夜魅一下子睁大了竖瞳，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它挣扎想要摆动蛇尾逃离这里，却再无气力，从空中重重地垂下，撞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它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把命交代在此处。
　　“好强的剑气。”林殊喃喃自语道。

　　“吾门之中并未有此等高深修为的执剑之人，不知阁下是谁，可否报上名来，我落虚门不敢忘此大恩。”素行抱拳，朗声道。

　　飞剑自天外而来，而夜魅身死，却早已无影无踪。

　　只有山壁上被划下深如一臂的剑痕才能提醒众人，曾有一人执剑而立，凭一人之力斩杀了夜魅。

　　剑修，为剑而生，为剑痴狂，他们的眼中并无其他，只有剑。修真世间，一柄执剑，毁天灭地。但剑修最不易，陨落最甚，但是还是有无数人为之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