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sevenair

2、第一章 兴师问罪

　　靖德元年。
　　东齐国都岚城，成均馆。
　　朴有天前一天方才随父亲同年至交拜访过成均馆山长李秀满，行了师徒之礼，今日便到书院报到。李秀满本是出了名的严师，于有天却是青眼有加，有意让他修整几日再来，但有天却一反常态，只说初到京城，尚有许多不懂处，原需多下功夫，执意要早日入学。李秀满见他如此，只道有天勤学上进，又有许多嘉许。
　　话说这京城之中，学馆书院，自是以太学国子监最佳，但自十年前李秀满主持成均馆以来，每次大比之年，成均馆表现都是上佳，更有两位状元便是出自成均馆。而成均馆复社，向以青年才俊荟萃闻名天下，复社之中佼佼者，向来便是京师中人追捧的对象，无论才华、相貌、家世，哪一样不教人艳羡？是以近几年来，成均馆风头竟是一时无两，兼且成均馆选材向来极严，是以天下士子，莫不以能入成均馆读书为荣。
　　朴家是江南望族，有天之父原是督抚一方的封疆大吏，却因与前宰相政见不合而被罢黜，赋闲在家已有多年。此次圣上罢相，改元靖德，又启用了一大批旧臣，且其中多与前宰相不合，圣心所向，众人虽不敢宣之于口，却也是心中自有分寸。朴父今次奉召返京，圣命虽还未下，但朴父将拜翰林院学士，却已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了。按理说，如今朴家圣眷裕隆，正是风光时候，但朴父进京却只带了长子有天一人，一干亲眷，便连妻室并次子有焕俱都留在家乡，委实是异于常情。
　　以朴家今日之声势，兼且朴父同年之交与李秀满颇有些交情，有天又是人品出众——才华横溢自不必说，单看他为人处世，便不由人不生出几分亲近之意。一张俊颜自带三分桃花，常有三分笑颜色里，明明白白的慵懒，却教人生不出半点被轻忽怠慢之感，清清楚楚的不羁，却哪里让人觉出一丝一毫的嚣张跋扈？最是那时不时流露出的几分邪气，竟是透着骨子里的抓人。这样一张脸，本是难免遭人嫉恨的，但最难得处便也在此了，有天平日处事，竟是深明此理，分寸拿捏莫不恰到好处，端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凡见过他的，竟无不觉得不管他做什么，便都是天经地义的，心下不自禁地竟都是想要由着他，纵着他了。
　　可即便如此，在这成均馆里，有天却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须知，京城之中最是权贵云集，况且这成均馆里多有世家子弟，便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者如有天，也颇感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有天面上兀自与新结识的同窗谈笑风生，心里念头却又不住转个不停。现下他身边的这一群人里，颇有几人都是当下正得势的朝中新贵之子弟。便说正与有天殷切相谈的这一个，姓李名衢言的，其父本是御史台一个言官，此次弹劾前宰相最为卖力，深合圣意，乃是御前新宠。有天虽是初到京城，这里面的关系厉害却是深知，一面敷衍寒暄，两下竟是相谈甚欢。
　　这边厢正是谈兴正酣，一派相见恨晚，有天却早已神驰千里，心思怕是已到了爪哇国去了。有天正闪神处，冷不防听到一阵不小的喧哗，不由心中大感惊奇。须知读书人最是讲究修身养性，风范气度，讲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失仪于人前总是不妥。这成均馆向来规矩极严，对学生平日修养看得极重，故成均馆中极少有举止轻浮之人，此时到底是何事，竟能引起一众学子喧哗？
　　心中如此想法，有天便不由向引发喧哗处望过去，注目一看，却见正有两人进了院门相携而来，待看清那两人容貌，顿觉眼前一亮。那右侧的一个，一身玄色袍服，本是极厚重的颜色，不知怎么，到了他身上便显出一种极致的艳丽来。这样一种极致的衬托下，愈发显得他面若桃李，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蛊惑。此人举止随意，甚至是有些轻佻的，可在旁人看来，他一举一动却都好似有着极大的威严，凛凛然不可侵犯，让人心中谨畏。而那左侧的一个，虽然一样俊美，给人感觉却是大为不同。此人一身白色丝绸长衫，面色始终凝然，不怒而威，自然而然便让人生出三分疏离。可他容颜俊美，实是让人叹服，便好似天上冷月，清冷优雅，明明可望而不可及，却是让人不自禁的痴迷追随，引出多少遐思。
　　这二人一黑一白相伴而来，看上去却是说不出的和谐。一路行来，他们对旁人大都是视而不见，最多不过微一颔首，显是并不容易亲近，可这二人之间却好似交情颇深，却不知这样两只如何便凑成了一双？
　　那李衢言见有天注目这二人，便殷殷向有天介绍道：“要说起这两人，那可真是大名鼎鼎呢。那着黑的一个，乃是河东金家有名的才子金希澈，年纪虽轻，却已官至大理寺丞，几件大案办下来，虽不能说震动全国，这京城上下却是着实见识了这位大人的手段。莫看他生的娇弱，实在是轻易招惹不得呢。”李衢言一面说，一面便现出几分畏色来，似是想起什么。有天听他如此说，也不打断，只含笑不语，这河东金家前后出过几位宰辅，实是本朝望族，这金希澈更是年纪轻轻便至高位，其实以他之前见识手段，功劳风评，若非年纪太轻，资历不足，便是位列九卿，拔擢大理寺卿也未尝不可。
　　那李衢言便接着道：“而那着白的一个，也是出身金家，但却是北郡金家，正是此时复社里风头渐起的年轻俊彦。”说到这一个，李衢言面上却是不由带出几分羡慕之色来。有天听他如此说，已知此人正是北郡金家的金在中。这北郡金家乃是当今太后的母家，又是世代将门，金在中正是其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只是容颜俊美，时人皆道并非将才，又生出许多故事来。
　　正说着，金希澈与金在中二人已到近前。却听那金希澈似是埋怨，又似斥责，只说道：“……郑府的家人不是说允浩一早便到书院来了么？怎么到了这些时候，也不见人出来迎我们？难道便没人前去通报？”
　　那金在中本是一直冷着张脸，可听到他提起那个人时却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二人不过稍稍展露颜色，却不知这成均馆中，已有多少人看得痴了。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