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桥柳院》白桉

15、第十五章 糊涂被关

　　谢玉英回到衙门里的时候，正撞见陈师雨从后厢里出来，两人十几日不见，又碍着之前不欢而散的疙瘩，突兀碰在一处好不尴尬。陈师雨只冲她点一点头，眼睛躲闪着要走，谢玉英倒坦然，伸手拉住她胳膊，笑道：“瞧你这急匆匆的，要上哪儿去？”
　　谢玉英示好，陈师雨也就来个顺水推舟，回过身来笑道：“前头爹传唤让我赶紧过去，我这心里正嘀咕，就没注意到你。”
　　谢玉英点点头：“既然是要紧事，就快去吧。”
　　陈师雨点头跑走，阳雪后脚就从厢里出来，嘴里还唤着小姐慢点，见着门口立着的谢玉英，连忙行礼万福，谢玉英笑着示意，阳雪又提着裙子向着陈师雨追过去。
　　两人跑走，谢玉英倒有些疑惑。陈师雨向来一身鹅黄的轻便衣衫，中袖利落，今儿个却穿着兜手的稠袍，大绣牡丹的对襟褙子，将这十二三岁的女儿多少衬出了些丽致的韵味儿，倒像是特地打扮过的。陈师雨明着不说，她也不便多问，毕竟经柳七这样一闹，两人面上已经疏离了，怕是心里更有隔膜，想要再回到以往的亲密怕是不可能了。谢玉英计算着时日，谢景谦的公务也近了尾声，自己在这里顶多还待得了五六日就要回京，如今他们忙活些啥都随它去，只要不要太闹得红脸就好。
　　闷闷的回了院子，青梅正在门口倒着犀角香炉，见谢玉英回来很惊喜，搁下铁钳，欢喜着过来要帮她拿包裹。
　　谢玉英摆摆手说不用，青梅还是坚持拿过去，问道：“小主这几日去了哪里？成天不见人的，前几日谢老爷回来一次要见您，我没敢说您不在，只推说小主还在睡。眼看着就要瞒不住的，如今可算回来了。”
　　谢玉英知道自己好歹算是五品官的独女，大家闺秀十几日不回家，说出去也是要人闲话，就说：“难为你了。这些天知府里可有什么动静？”
　　“动静倒没有，只是大少爷该回来了，”青梅将谢玉英包裹里的东西解了散出来，道，“小主出去几天，怎么衣服里尽是药味儿？”
　　谢玉英不答反问：“哪个少爷？”
　　“二夫人的长公子，早些年出去，一晃有五六年了。”青梅一面答着，将那些衣服端出去晾在绳子上。
　　隔远了说不了话儿，谢玉英只好跟着出去看着她忙，道：“怎么你们这里还有个二夫人的？”她一直以为师雨是独女，这院子里也没人提过这事儿。
　　“我也是这两年进来的，对以前的事儿知道的不清不楚的，听阳雪讲，好像二夫人是镖夫人来的，本就不大贤淑，脾气也火爆，进来给老爷生了个公子，就休出门去，那时大夫人怀不了孕，老爷将二夫人休了出去，将长公子留下。大夫人本来身子就不大好，后来有了小姐，撑着生下来，也伤了元气，没多久也去了。如今少爷要回来，老爷就打算给少爷办喜事儿。府里多少年没个女主人，添个少奶奶也是不错。”
　　“难怪师雨绣袄锦衣，兴致冲冲的。”谢玉英抿嘴一笑。
　　青梅听见谢玉英说话，回头怪道：“小主刚才遇见我家小姐了？这么一说，该是少爷已经回来了。”
　　谢玉英点了点头：“你家少爷出去这么多年是为什么？游学去了？”
　　青梅叹气道：“少爷打小就不爱读书，只爱琢磨功夫，说来也有资质，练了几年就撂倒了街口演戏的武行。老爷怕他不学好不让他练，他就撒气不练，开始倒腾古玩，可惜眼睛没个准头反亏了不少，又被老爷一顿臭骂。后来大一点，又爱溜出去给市井的铺子做短工，据说做生意的手段很了得，有一回帮乾家铺管账，几个月就把另一家的米铺给挤兑得关了门。老爷逼他回来读书考试，他倒好，干脆找那乾老板借了些银子，逃出去做生意，一直没有消息，年初才派人带了话儿说要回来，也不知现在什么样了。”
　　听青梅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谢玉英忍不住逗乐道：“适才还说自己刚来没两年不清楚，一会子就说了这么多，我看你倒是清楚地很。”
　　青梅刷的红了脸：“小主可不要取笑青梅，青梅也是听丫头们讲的。”
　　谢玉英笑道：“你家这少爷，怕是个俊俏的人吧？”
　　青梅诧异道：“俊不俊俏…青梅来时少爷已经走了，只是听丫头们说小时就很漂亮的。只是…小主怎知…”
　　“看你们这样子就清楚了。人都走了好几年，一屋子丫头还没事儿了就拿他当话儿讲，这人多少不会生的太寒碜。”正说着，见青梅晾好了衣裳，又蹲下去倒腾香炉，谢玉英过去道，“我好几日没回来，怎么香炉还燃了这么多？”
　　“我家小姐怕您回来，这眼看入夏了，屋子里蚊虻多，嘱咐随时为您燃着藿香。”
　　听见陈师雨如此为自己着想，想到适才她的躲闪大概与自己一样，两人都有意言好，只是碍着面子不好开口。心里暖意顿生，又想到柳七，不免心绪盘杂，暗暗打定主意，晚上师雨回来必当诚心以待，就冲着她那纯粹的心思，也是值得自己交这个朋友的。
　　谢玉英闷闷的想着，眼前晃了一晃，却是青梅对着她摆手。青梅笑道：“您可回神了，这日头毒，我先去池子里刷刷这炉子，小主站一会儿，记着快些进屋去。”
　　谢玉英点点头，青梅提着炉子刚离开，就有一个丫头转过假山走过来，对谢玉英行礼道：“小主安好，奴婢是东厢的丫头琪月，我家老爷请您去趟正房。”
　　谢玉英微微一愣，这少爷回来，他们家人相聚，要她这个外人去做什么？不禁问道：“我也没见过你，你可瞧好了，我不是你家师雨主子，莫不是请错了？”
　　那琪月又躬身道：“奴婢没请错，谢老爷也在的，请您过去一趟的。”
　　听见父亲也在，谢玉英点了头，瞧了一眼自己打扮，对琪月道：“先等我片刻，我去换件衣服。”
　　谢玉英换了身青衣披帛，掩上门跟着琪月出了厢。谢玉英自来府那日到过一趟东厢，又在东厢的偏厅里吃了一桌饭，后来再也没到前头去过，今天再走，虽只过了个把月已经觉得陌生，琪月带着她拐过左廊右廊粉院泥墙，途中经过几个陌生的角落，竟然还有几处奇花绽锦，青松屈曲，金丝拂地的好景，想着自打来了江州，就被柳七扰得一团乱，一颗心跟着他转，如今要走了却连这知府的院子都没走过一遍，谢玉英有些失落。心神不定，就觉得拐了半天不知道方向了，前面的琪月走得急，谢玉英只得加快脚步跟上。又走了一段，这时前头的琪月在一扇朱漆的门前立了，恭顺的俯下身子道：“小主进去吧，奴婢在这儿候着。”
　　谢玉英进去，见门后还有一道走廊，只是两边封着窗户，有些暗。谢玉英收敛心神，狐疑着沿着楼廊刚走两步，身后却响起一声门锁的响动。待回过神来，却是适才进来那扇门被从外面合上，然后一声咔嚓，谢玉英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门外琪月道：“小主得罪了，少爷让您在这里等他，他陪老爷吃晚饭就来。”
　　谢玉英回身去拉门，奈何门自外面锁住，且楠木厚重，几番折腾只徒劳的晃了几声，琪月仍在说话：“小主您放心等一会儿，少爷既然说要来自然会来见您，这门您是拉不开的，还请去屋里歇着，别伤着身子。琪月告退了。”
　　“为什么要骗我来这里？”既然拉不动，谢玉英干脆不拉，站在门后冷冷的道，“难怪带我走了这么久，却不像是去东厢的路，这样看来，我是到了别院了？”
　　“禀小主，这里确实是当年老爷给二夫人备置的别院，二夫人走后屋里就没人来住了，这院子鲜少有人来，所以您也不用喊，等少爷来就好。”
　　谢玉英只觉长到这么大，还第一次被人骗到这个地步，不禁浑身颤抖，冷笑道：“少爷少爷，他是你什么人，让你好好一个丫头不做，胆大包天做这样的事！”
　　门外琪月倒不出声了，过了会儿才道：“琪月告退。”
　　谢玉英听着琪月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剩下自己一个人在这冷清清的屋子里，倒慢慢平静下来。如果这里是府里的别院，是那二夫人住的地方，就是那个少爷亲生母亲的居所，他总不至于在自己母亲的屋子里做出什么事情来，加上琪月没事一样的口气，想着也不必攸急性命，既然前路未卜，只能等了，谢玉英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走廊。
　　也罢，去屋里等着吧。她倒要看看这素未谋面的“少爷”，究竟闹得是哪一出。
　　这边东厢的偏厅，众人好酒好肉吃得正酣。
　　酒进数杯，食供两套，那陈师雨起身净手罢，冲几人笑道：“爹，谢伯伯，师雨吃饱了，先行告退。”
　　陈叔礼点头应允，席上的年轻人却笑着摆手道：“师雨先等等，为兄给你置买了几件礼物，还没来得及给你。”
　　说话的年轻人肤色比陈师雨要白了许多，虎背蜂腰，地阁方圆，堂堂的相貌，声音也极洪亮，横眉凤眼的比旁人多几分精干模样。陈师雨站住了脚，那年轻人对席上人抱了声歉，吩咐一旁立着的小厮：“车上的东西下到哪里去了？将几个红布扣子的盒子拿来。”
　　那小厮答应着下去，不多时就捧着盒子过来，年轻人将盒子打开，拿了茜色稠包着的细长物什递给陈师雨，道：“这是錾花的钗环，样子你看看，是否还过得去。”说着又端过一件略大的红木小箱，对谢景谦道：“伯父难得来趟江州，厉玄赶巧也回来，却没好好备份礼物，前几日过庐山书院，见了一对儿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做得极好，细巧玲珑，当时喜欢就买下了，恰好听家父说您是宫里一等一的好手，这件东西虽比不上您当年雕的银槎，但还是有些讲究的。”
　　谢景谦接过东西，果然精巧细致，一时就爱不释手，笑道：“说是没来得及准备，看着成色做工，倒觉得像是特地准备的。”
　　那陈厉玄笑道：“伯父中意就好。”又将些茶叶人参端给陈叔礼，说了些福全话儿，后对二老拱手道：“爹，伯父，厉玄今日车马劳顿，还真有些倦意，这下失礼先退了席，您二人且慢慢喝着，明日厉玄养精蓄锐罢，必定敞开怀来，陪二老一醉方休！”
　　谢景谦道：“贤侄多礼了，累了就先去歇着吧。”陈叔礼吩咐小厮伺候少爷安寝，陈厉玄婉言谢绝，独自一人出了偏厅。
　　出了偏厅，陈厉玄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换上几分寒意的阴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