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心轮》江佑鸟

3、【叁】

　　（三）
　　我推开房门，站在二楼，笑着看楼下。
　　或许是我的脚步声放得太轻，他们并没有发觉我已经注视他们许久。

　　＂帆，你说她会不会不喜欢我呀？＂

　　＂不会，佑子很懂事。＂

　　＂哎呀，再懂事的孩子也是会排外的，我还真是有些紧张，希望木子一定要和佑子好好相处才好！＂

　　＂嗯。＂

　　从我的视角而言，我只看得到父亲高大又充满冷漠严肃气息的背影，和他肩上抱着哈士奇，扎着两个小辫子女孩的背。
　　而那个女人，也许是太过娇小，站在父亲前头，我并没能仔细看清她的身影。

　　我站在楼上，离他们并不远，可以清晰地听见他们交谈的每一个字。这些交谈里有时还夹杂着那个女孩嘻嘻哈哈和哈士奇逗玩的声音。
　　我很诧异父亲竟然可以忍受这个女孩的吵杂。如果是我，他只会不耐烦地向我甩甩手，随后便会有我都叫不出名字的保姆把我拖进房间。

　　我用自己尽可能不带有炙热的视线看着他们。再次抿嘴一笑。

　　可笑的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然而这时，一直背对着我的小女孩忽然扭头，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有些奇怪，但是仍然笑着朝她点头。

　　那双大眼溢满了纯真，纯粹的黑色在眼瞳中晕染开来，与眼白有着明显的对比。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黑色里闪烁着，夺目而又耀眼。
　　尽管那个女孩的五官并不出众。

　　如果把她的眼球挖出来会怎么样？

　　我又朝她笑笑，看着她瞬也不瞬地盯着我看，幽幽地想。

　　(四）
　　＂佑子。＂
　　父亲雄厚低沉的男声响起，我心里忍不住一惊。
　　他面无表情地转头，对于我的出现并没有丝毫惊讶。
　　我努嘴笑着，强让自己与父亲对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的想亲近父亲，又是多么的恐惧他的存在。

　　＂既然出了房门就下来吧。＂
　　父亲吧肩上的女孩用双手抱下，扭头不再看我。只有那个女孩，仍然是紧紧盯着我看。

　　我很清楚自己的笑生硬得不像话。
　　但是除了笑，我不知道我应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们。
　　我尽量在下楼梯时调整自己，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

　　＂父亲。＂
　　我向他打招呼，他微不可微地点点头。
　　＂这是夏雪溪，你以后的母亲。＂
　　他把他身后的小女人轻轻拉出来，面无表情地对我说。
　　我朝那个明显不安又紧张羞涩的女人笑笑，喊道，＂母亲。＂
　　反正只是个称谓，本就无所谓，更何况，我出来没有过'妈妈'。
　　只是
　　我淡淡看着这个叫夏雪溪的女人。不出众的外貌，不吸引人的身材，只有一双大得娇滴滴的眼睛给她加了分。
　　而且那双大眼无时无刻只在传递着，'我很无害我很纯洁我很圣母快来痛惜我吧'的气息。让我看了，只想把它挖出来。
　　我从来最讨厌的是这种眼睛。

　　＂这是你的妹妹，江木子，以后好好相处。＂
　　父亲若有若无地瞟了我一眼，我低垂下眼帘收回视线，又笑着朝女孩点点头。
　　被父亲拉着的女孩紧盯着我，然后似乎有些怕我一般，直往父亲背后缩，一双小小的手死死抱着母亲唯一赠我的礼物，那只哈士奇。

　　江木子的眼睛，比起她的母亲的，我更想割下她的试一试。
　　如果把她的眼球和她母亲的眼球和她们的器官煮在一起，让她们喝了会怎么样？
　　我的笑意不断扩大。

　　＂嗯、嗯、佑子＂夏雪溪弱弱地开口，紧抓着父亲的胳膊，脸蛋有点红晕，＂我、我给你带了一个小礼物，希望你一定要喜欢＂

　　又是一定，又是希望，我再笑笑，看着她不说话。

　　说着，她从包包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白色软绵绵的白兔布偶，一对红红大大的眼睛，看着多可爱。

　　但是有没有人跟她说过，我最讨厌的动物是兔子。
　　我8岁时最大的爱好就是掐死表妹的兔子，她养一个，我掐一个，当然是握住表妹的手，让她掐，接着看着它们断气，然后哭着给大人说，表妹把它们掐死了。而表妹只有3岁，失力也是很正常，大人当然会相信哭得唏哩哗啦的我，还说我有爱心。

　　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接过。
　　夏雪溪也笑了，粉嫩通红的脸蛋上挂着单纯天真的笑颜。直冲着我。

　　我略略低下头，有点长了的斜刘海掩去了我的大半张脸。我把下巴磕在兔子的脑袋上。像个哑巴一样在思考些什么。

　　夏雪溪啊

　　你的天真善良清纯的样子只会更加激怒小姨妈，或者是说，我亲生母亲的妹妹。
　　要知道她可是深深爱着我的母亲呢。
　　一个看着我掐死兔子，在得到其他大人的安慰，坑害进她自己的女儿后，还摸摸我的头说，＂干得不错＂的女人。

　　这时，女孩也从父亲的背后站了出来，眨巴着大眼含着指头搂着哈士奇静静地看我和她的母亲。

　　父亲再次用一双寒气逼人的眼睛看了看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一手拉着江木子，一手拉着夏雪溪，领她们往楼上走。

　　他并不是让我来认识她们，而是让我来认清她们今后的地位。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一点。

　　而我站在原地，只觉得这个明亮奢华的房子，忽然在一瞬间，壁面尽消。一股又一股刺人的风直向我吹来，尽管这还是夏日，而我只能站在那里，像是感到了比严冬还冷酷的肃杀，但我却无处躲藏。

　　我很想告诉父亲：＂今天是我的生日。＂
　　但我无从开口，只能这样沉默着，沉默着，然后连自己都忘记。

　　也是在这一刻，我深刻地感受到。
　　这里是房子，我一直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