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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挑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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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愣住,仔细瞅了瞅眼前的丹凤眼,除了满目的凝重,竟毫无戏谑之意。暗自咽了口干唾沫,只觉得喉咙一阵干疼。我反手推了推拉藏的胸膛,语气姣好地说道,“你……你冷静一点啊。咱们有事好商量。”
  “商量?!”不知是不是我的害怕愉悦了他,拉藏突然笑得一脸邪魅,外加十成的讽刺,“乡野村姑也配和我商量?!”
  来不及翻白眼,我赶忙儿应和了上去,“就是,乡野村姑你定是看不上的。”
  拉藏慵懒地垂下眼,戴着白玉扳指儿的拇指摩挲上了我的头发。一时摸不清他要干嘛,我竟忘记了躲开。只见那狭长的丹凤眼闪过一丝寒光,“这风流和尚,竟把你养得越来越蠢了……”
  我大怒,抄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揍。无奈手挥到一半便被他的大掌整个儿包裹住了,动弹不得,我只能愤愤地瞪住他,“拉藏,有本事冲着我来,我不准别人这么说他!谁都不可以!”
  “啧啧——”狭长的丹凤眼危险地眯了眯,温热的白玉扳指儿滑过我的嘴角,疼得我一哆嗦,“被爱冲昏头脑的女人呐。”
  我嗤声一笑,“你还想挑拨离间是么?”
  出乎意料地,拉藏没有动怒,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盯住我,“你信不信,今日看到这一幕的,除了你我,没有一个会被留下活口。”
  愣了一下,我才明白过来他口中的那一幕指的是什么。虽然对他的跳跃思维有些无语,但他的口气还是把我惊住了。拧了拧眉,我质问道,“你又想大开杀戒?!”
  “哼。”拉藏乜了乜眼,目光从我面上扫过,“不需要我动手,会有人比我做得更干净。”抽回的长指摩挲上下颚,薄唇边扯开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他真是个有趣的对手。”
  我的心倏然一沉,自然明白他指的是谁。可就从历史来看,仓央嘉措被卷入政治只是因为他不可改变的身份,而于他自身,几乎并未参与这场政治斗争。拉藏嘴里出来的话,虽然可信度会大打折扣,但直觉这并非挑拨离间。因为这样做对他的争权夺利没有半分好处。
  如果推断没有错,那么就只剩下……思绪转了转,脑海里又闪现出那一张张暴怒的扭曲面容。今天这事儿,若是参与的人多了,那就是一场暴乱。作为西藏的统治者,哪怕还未掌握实权,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可以预料,也能理解仓央嘉措会使用一些手段去掩埋消息。
  可拉藏这番话里的深意只怕并非如此。斟酌推敲得都有些头疼了,我连忙打住了自己的思路。不管他是无心一说,还是故意透露,我都选择相信仓央嘉措。更何况,我已经被触到底线了不是么……想着眼眶便湿热了起来,我赶紧抬手,使劲揉着以作掩饰。
  不料拉藏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频繁地在我眼皮子底下走神,这可不像你。”
  我一顿,自己倒是没发现,似乎对他的戒备不像以前那么严了。对于这样一个捉摸不定的危险人物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想着不由拧眉起了惊觉。
  拉藏没理会我的眼神,嘴边勾起一个轻佻的笑,“莫不是想对那和尚始乱终弃,然后改投我的怀抱?”没有答话,我只是用眼神进行抗议,不成想那阴柔的面庞忽然表情裂变。
  “不是就给老子收起你的眼泪!”拉藏一记暴怒,声音狠戾得恍如猛兽的尖牙,随时都会咬上我的喉咙。心中吓了一跳,我本能地挣扎了两下。谁知拉藏竟手臂一松,我顷刻卧摔在了坚硬的石板路上。
  “咝……”吃痛地吸了口气,我手掌撑地地支起身子。还未及其他动作,便听见一声冷哼传来,“回去让你那老相好给你治干净了!”抬起头时,映入眼帘的已是拉藏快步而去的背影。这才发现他的袍子上也是脏乱一片。心中不免有些恍惚。
  今天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兴许我已经没命了。单从这方面说,我是感激的。可毕竟他往日的种种恶劣行径已在我的脑海里根深蒂固,我也不耻以最坏的想法去推测他。只是,不管他有什么阴谋,这都跟我没关系了。
  或许现在的我真得是一个大麻烦。拉藏不敢要,而仓央嘉措,不能要。
  脑海里滑过那清俊的面庞,心慢慢地抽痛了起来。僵坐在石板路上半晌儿,我不停地拿袍子抹着眼泪。害怕回哲蚌寺了情绪便会失控,是不是现在把眼泪流干了,等下就哭不出来了?
  苦笑着站起身,这才发现身上的袍子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儿,脓水印深浅不一的,样子还真是狼狈不堪。不过最难看的还不是这些吧。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左颊上依旧一片仲热,也不知道指痕还在不在。
  仓央嘉措见到我这副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想着,眼泪忍不住地又翻了下来。无法控制,我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情绪。路上来往的藏民不时往我投来异样的目光,还有个大婶儿关心地跟我询问缘由。我哭得说不出话,她也没再多问,只是亲热地拍着我的肩膀。
  直到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已快哭肿,我忙忍住了抽噎。捂着嘴哆嗦了半晌儿,眼泪这才被憋回去。跟大婶儿告了别,我匆匆地拐往哲蚌寺的上山路。偷跑出来有些时候了,再晚只怕扎西平措会拖不住。而且,我必须把我的决定告诉他。
  进了甘丹颇章,丹巴正立在二楼的游廊边。一见到我,他便愣住了。半天儿缓过神来,却支吾地说不出话。我知道他的眼神里满是歉意,但现下却无暇去顾及。急忙地在游廊上奔走,拐了个弯儿,脚下的步子却猛地顿住了。
  长长的走廊上,一脸肃然的扎西平措正不紧不慢地朝着我的方向走来。抬头一见是我,他浓眉一皱,两三步跨到了我跟前。绛紫色的袍子被风一带,身后那修长的身影便露了出来。我一愣,呆呆地望住了脸色铁青的仓央嘉措。
  “你怎么搞成这样?!”扎西平措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巨大的力道强迫我将视线从几步之外处收了回来。愣了愣,“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说完自己也被这不靠谱的理由给惊住了。当然,扎西平措并没有理会我,甚至直接忽略了我的回答。
  微微侧了下身体,我低声问道,“他不同意,对不对?”黑眸垂了垂,扎西平措没有说话。我勾了勾嘴角,其实早就猜到了。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我。
  转动视线看向仓央嘉措,却发现他的脸色愈发难看。墨黑的眼眸里,寒如冰面。唇角的曲线紧闭,隐含着一丝僵硬。直直地盯了他半晌儿,忽然那清俊的眉角一动。仓央嘉措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沉声说道,“我答应你,不会追究今天的事情。”
  蓦地拉回神,我有些怯懦地垂下了眼,“你发誓。”
  仓央嘉措顿时眸色一浓,“还不过来?!”我吓了一跳,尽管心里不愿意,但双脚还是不听话地动了起来。
  走了两步,发现手腕儿还被扯着。视线扫向那温热的手掌,我回身拥住了扎西平措。踮着脚尖凑向他的耳边,我压低声音道,“再等我两日。”
  还没得到他的回应,我便径自掰开了腕上的手指。迈步走向仓央嘉措,忽觉身后气息一动。侧了下头,余光里已是扎西平措转身而去的背影。
  莫名松了口气,我硬着头皮走到了仓央嘉措的身边。默默地看着他,却不敢伸手去抱他。我害怕,一旦我抱了便再也舍不得放开。
  身体被打横抱起,熟悉的佛香味扑面而来,我一个瑟缩,忙低下了头。
  “原来你还知道怕我啊。”近在咫尺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贯的清冷。想了想,我伸手攥住了他的袈裟。视线停驻在他光洁的下颚上,缓缓上移,对住那墨黑清亮的眼底,“你自己说不会追究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仓央嘉措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我只答应了不追究你。”
  听着他语气里的那丝冷硬,我的心一沉,脑海里又浮现出拉藏的话。心头有些憋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迟疑了许久,还是打算放弃。我扭了扭身子,脸贴向仓央嘉措的怀里。独属于他的味道萦绕鼻尖,心头却被两道情绪操控,一冷一热地较着劲儿。
  被抱着转身的那一刹那,目光扫过还呆立在廊柱旁的丹巴。我挺了下上身,嘴唇近得几乎要贴上仓央嘉措的耳廓,“丹巴他是被我威胁的,能不能不要罚他?”
  仓央嘉措脚步一顿,侧头看了我半晌儿,才缓缓道,“可以。”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我顿时万分欣喜。刚想回头给丹巴使个眼色,温热的鼻息却从耳边拂来,“你代他受罚。”
  我的身子一僵,连忙收回了还未飞出去的眼色。视线转回仓央嘉措的俊脸上,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忍心啊。”说着头使劲扭到一边,把左颊整个儿亮在他眼前,“你看你看,都肿了。”
  我极力做出委屈的样子,仓央嘉措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那就别给我多话。”
  “噢。”我顿觉士气一泻千里,远远地又看了眼丹巴,便什么话也不敢说了。眼下能做的只有自求多福了。他是,我也是!
  一回噶丹囊赛,我就被押着去泡了个澡。热腾腾的水汽漫过视线,眼帘里的景物不由模糊了起来。心里盘算着如何逃出哲蚌寺,却没有一个方法能成形。绞尽脑汁只换来一身的疲乏,我索性不再多想。今儿个实在承受了太多,又决定了太多。况且,不管还能留在仓央嘉措身边多久,我都要好好珍惜这每一分每一秒。
  想着,眼眶又酸胀了起来。趁着眼泪还未流出,我急忙地将头整个儿埋进了水里。滚烫的热流霎时冲进眼睑,一股刺痛。无法吸气,只能吐出白色的气泡。我呆滞地望着在水中飘散的黑发,直到胸口闷堵得传来微疼,才“哗啦”地仰出了水面。
  穿戴整齐后,我闲散地卧坐在软榻儿上,拿巾子擦拭头发。在西藏,披头散发会被视为妖女。不过也只有仓央嘉措见过我这个样子吧。
  无意间瞥到桌上的铜镜,手上的动作却停住了。愣神地望着镜中辫发散乱的自己,脑海里各种影像重叠。忽地嘴角一扯,原来,这就是妖女的样子啊。被骂了那么多次,自己却没真正见识过。感觉心头的悲哀又在涌动,我连忙转开了视线。
  沐浴后的热气散去了大半,嘴角边的痛意却疼了出来。轻轻摸了上去,发现肿得更厉害了。又对上铜镜仔细端详了一番,不免有些痛心疾首。以前不知道,原来被掌掴还有毁容的效果。本来这张脸就不是什么天仙美女,这下更配不上仓央嘉措那张绝世容颜了!
  “唉…”默哀了半天,心情却好转了一些。又整理了下袍子,我便掀开氆氇帘儿走了出去。仓央嘉措一见到我,眉毛立马拧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经书和蜜蜡念珠,他快步朝我走了过来。一把将我拽走,我重心不稳地跌坐在了床榻上。
  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从床边的矮几上取来药膏,我连忙偏过头,闭着眼忍好痛。谁知等了半天都没动静,我下意识地睁开了眼。抬眼往仓央嘉措面上扫去,他却刚好别开了视线。正有些奇怪,嘴角忽地被那修长的手指捏住了。
  “咝…”一阵扯痛传来,我一个激灵,反手紧紧地攥住了仓央嘉措的衣袖,“大…大师手下留情啊。”可怜兮兮地望了他半晌儿,就在我差点哭出来时,温热的手指缓缓地往下颚移了一截。
  我松了口气,没成想下一秒,更具刺激性的药膏抹了上来。“唔…”哆嗦着想往后闪,后颈却仓央嘉措的左手扣住了。轻轻一拽,我的身体又被拉了回去。无从反抗,我只能吸气,任由那涂着药膏的手指在脸上移走。
  “碰水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痛?”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感觉那温热的手指收了回去,我咬了咬牙,右脸紧贴袈裟地抱了上去。决心将“不顶嘴政策”贯彻到底,又害怕自己越说越错,我索性选择了缄默。
  其实洗澡之前被他叮嘱过很多遍的,我也不是不记得。只是,习惯了现代的洗浴方式,纵使古代没有这么好的条件,我还是喜欢“水淋淋”的。
  头顶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我还是被推了开来。仓央嘉措弯下腰,伸手为我端来了一碗汤药,“把这个喝了。”
  棕褐色的药汁在镶金木碗里摇晃,依稀还冒着几丝热气。诚惶诚恐地接了过来,我伸了嘴到碗边,慢悠悠地吹着药汁。眼见着木碗里泛起了丝丝涟漪,可心头还是没做好喝掉它的准备。
  四下里看了看,连个勺子都没有。不然还能求着大师给喂一喂。虽然知道他应允的几率委实不大,但是格外开恩也不是没有可能。闻了闻那熟悉的药味儿,莫名有些烦躁。其实这药不算难喝,但因为长期服用,难免有些恶心。
  拧着眉凑上碗沿喝了一口,我差点没痛得吐出来。嘴角的破口子被扯动了,汤汁还渗了进去。一时疼痛难忍,我只能捂着嘴角哼唧了两下。明明有药丸的,却偏偏给我弄了碗汤水过来。我算是明白了,今儿大师不整死我是不会泄恨的。天可怜见呐,说不追究,把我骗回来了又给我小鞋穿。
  想着,不由抬眼愤愤地瞪向了他。仓央嘉措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墨黑的眸子不经意地扫了我一下。心头一跳,我立马低下了眼。这种眼神最是吓人了。知道这一碗是躲不过去了,我索性仰起了头,斜着脸把药汁全数吞了下去。
  仓央嘉措伸手取走我的木碗,末了又低身按住了我的肩头。俊脸上好看的眉眼已经柔和了不少,“除了脸,真得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我点了点头,记不清他这是第几次这么问我了。其实身上还有些擦伤的,只不过都是很小的伤口,没必要作什么处理。他会一直追问,也不稀奇。因为我换下的那件袍子实在是太凌乱不堪了。
  正想着心事儿,仓央嘉措突然坐了下来,顺手将我扯进坏里。我吓了一跳,抬眼却只能看见他的下颚。挣了挣,头却被按得更紧了。双唇蓦地贴上了他的喉结,我只觉得一股不属于我的热气缠绕上了身体。
  “干嘛啊?”不解地发问,这紧密的姿势却迫使嘴里的声音带上一丝憋闷。
  “检查。”话音刚落,就感觉一只手伸了下来。我一怔,顿时半点儿不敢动弹。直到身体毫无阻隔地感受到那别样的温度,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亲自给我检查,还是这么直接的方式,这也太浪漫了。还好大师故意不让我抬头,我这脸上已经热得跟火烧似的了。
  温热的手掌在袍子下游走,莫名有种醉酒的感觉。咬着唇忍耐了好一会儿,那只手忽然停住了。我一愣,尽管后脑勺的钳制已被放松,但我还是没有勇气抬头。
  “这里怎么回事?”质问的声音传下来,夹杂着几分柔软。我反应了一下,才感觉出他的手停在了膝盖处。想了想,便说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不小心擦伤了。”因为是很小的口子,而且几乎没了痛意。仓央嘉措也不再多问,温热的手指摩挲了两下便离开了。
  微微推开我的身体,他伸手放平了我曲起的双腿。一时不敢将目光上移,我索性低下头,看着那修长的手指将我半开的外袍收拢理好。正以为他要退开,不料胸前一紧。
  莫名一阵紧张,我连忙握住了那攥着我衣襟的手,“又…又干嘛?”
  仓央嘉措低下身,热热的鼻息扫过我的脸颊,“还有我摸不到的伤口么?”
  我红了红脸,低声道,“你不是都检查过了啊。”
  “不懂我指的是什么?”仓央嘉措伸手环住我的腰,一个用力,我的身体被迫顶向了他。脑袋整个儿仰了出来,我有些失措地盯住了面前目光熠熠的黑眸。
  本能地想避开这个审视意味浓重的眼神,可理智却不允许我这么做。重重地吸了口气,“没…没有别的伤口了啊。”颤抖的声音一出喉咙,我顿时满目绝望。天生不是撒谎的料子啊,一般人都骗不过去,更何况是对我了如指掌的仓央嘉措。
  也是,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外伤也就算了,这次我可是重度内伤。大师果然法力无边,我这还没开始动作,他就对我下警告了。看来这次出逃,凶多吉少。可无论如何,我都得走。
  脑海里的思绪百转千回,仓央嘉措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对视良久,我终于受不住眼神的煎熬。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泪水涌出了眼眶,“我知道的,我会坚强,会继续走下去的。”
  环在腰际的手紧了紧,脑袋又被按回了他的怀里。仓央嘉措伸手抹掉我脸上的泪,一连串清浅的吻蓦地落在我的额头,眉角。意识到不能再放纵情绪了,我慢慢地收住了泪。
  仰面将脑袋枕上仓央嘉措的双腿,视线里只有他聚神于经书的样子。目无焦距地望着,眼前的影像渐渐模糊了起来。身子很困乏,可是眼皮不想闭上。说好的要珍惜每分每秒,也不去计较剩下的时间究竟还有多少。
  “专心睡觉。”
  一声呵斥传来。却把我的睡意惊跑了大半。抬手扯了扯仓央嘉措的袖子,终于,作为补偿地,他伸了手下来。指腹摩挲着我的眉角,慢慢将倦意收拢回来。阖上眼皮,却只敢浅眠。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连我自己也觉得残忍。
  可是,我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