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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贯城深处生死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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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仙道抢上前一把掣住流川的手腕,力道之猛,几乎把流川整个人拽到他怀里。流川气愤挣扎,仙道却不放手,只盯着他,眼神中是流川从未见过的平静坚决:“你去,我拦不住你。但若你此去有三长两短,我仙道彰定不能独活。既如此,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仙道语气极淡,声音又低,但听在流川耳中,却如六月清泉般涤荡明澈,一时间焦躁之气全无,定定站在那里,回味间,心中又似泛起无数涟漪,不知是何滋味。
“仙道大人,难道您真要……”牧刚想要阻止,仙道却回过头来笑道:“不必为我们担心,牢饭那么难吃,我可不打算继续用它填肚子。而且,我也不会让小枫吃的。”说着,他呵呵笑着揉了揉流川的头。甘之如饴地接受了流川的一个白眼后,仙道正色道:“牧将军,此处我们不宜久留,万一把您牵连进来就更麻烦了。不管我们此去结果如何,您万不可说出曾与他人会面之事。保全自己,等待时机,恶人总有狐狸尾巴露出来的一天。”说完,二人与牧道别,仍从原路回去。
回到住处,已交子时。二人还未进屋,便在一瞬间觉察到事有异样。流川手刚握上腰间剑柄,一个黑影就“腾”地落在他们身前。仙道没带武器,反应却更快,转瞬间便将流川护在身后,喝道:“什么人!”
“等等,是自己人。”流川说。
黑影两手叉腰笑道:“哈哈,狐狸!眼神还不错!”话音未落,又有几人从旁边闪出。仙道流川一看,原来是樱木、宫城、赤木、三井他们四人。
“你们怎么来了?”流川问。
“进屋说吧。”赤木到底是稳重之人,在他的提议下,众人回到屋内,这才详述个中原委。原来赤木等人来找仙流,也是安西的安排。他知道营救藤真仅靠仙流二人之力实属困难,但一是当时事态紧急,无暇与赤木等人解释,只能先让仙流先行;二是若让赤木他们同行,途中更易暴露。因此,安西在仙流走后才将流川师兄弟中最可靠、武功又好的几人叫来,道明此事前因后果,命他们助仙流一臂之力。这几人平日与流川交情甚好,对朝政昏乱,忠臣遭陷又都恨之入骨,因此个个都愿前去。简单准备后,几人便一路赶至京城。因为仙流的住处也是安西事先安排好的,所以他们便直接奔此处而来。
“怎么样,有我天才樱木在此,你没什么可怕的了吧?”樱木得意地用拇指往自己身上一比,那精神焕发的样子一点看不出连夜赶路的疲态。
“来了也只会添乱。”流川白了他一眼。
“什么!?你个死狐狸!……”樱木立即跳起脚来,这许久不见的打闹场面一下令屋内的气氛轻松不少,赤木也没有太加阻拦。等他两人好不容易闹完了,众人便开始商议救藤真之事。
“学士大人博闻广识,在三法司熟人也不少,想必应该熟悉天牢的情况吧?”三井问。他穿着打扮甚为随意,甚至有几分像街头无赖,心思却远比外表看上去细密。
仙道摇摇头:“据说天牢中布有繁复机关,非凡人能擅入之地。关于里面的情况,我知道的也并不比各位多。不过天牢乃依北斗之象而造,其形如珠相贯,故有贯索七星之称,想来其机关设置必定也有规律可循,这倒算不上最难之事……”
“那最难之事又是什么?”流川问道。
仙道沉吟许久,却只说:“若不进去探探究竟,说太多也是枉然。大家此去,小心便是,不可勉强。”
“嘿,闯天牢自然就是要把人救出来,什么勉强不勉强!”樱木还要继续说时,赤木一个拳锤早砸得他龇牙咧嘴。“仙道大人说的有道理,你知道什么!来前安西师父和你说什么来着!”听赤木提到师父名字,樱木这才乖乖闭嘴。
“我们哥几个既来了就不怕危险,要不有什么脸自称湘北门下?且别顾忌这些。这天牢到底该怎么闯?这里就属仙道大人您有见识,说来给大伙儿听听,我们也好按计行事。”刚才半天一言不发的宫城也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仙道点点头,将自己的设想与众人一一道来。
翌日入夜时分,六人整齐装束、齐奔天牢。到达天牢外时,离午夜还有半个时辰。这是仙道掐算好的时间,因为此时当班守卫的值守时间已经过半,戒备心一般会下降许多。
茫茫夜色中,依稀可以看到天牢入口处围墙高筑,铁门紧闭,上悬狸汗铜首,眉目甚是狰狞可怖。这里乃是关押官员重犯的场所,不要说赤木等人,就连仙道和宫城,也是平生头一次身临这阴森不祥之地,不过想到要营救的是藤真健司,没有一人心中畏惧退缩。
“门口只两个人。距离有点远,有把握吗?”躲在树后的仙道问身边的三井。这么少的看守人力倒是出乎仙道的意料,也让他对天牢内部的情况多了一分隐忧。
“这距离再趁手不过。”三井说毕,从袖笼中掏出数枚铜豆握在手心,盯住他们片刻,忽地一甩手,铜豆“蹭蹭蹭蹭”划空而去,两个守卫还不及反应,便应声而倒。众人上前查看,那两人伏在地上,纹丝不动。
“我点了他们耳门、睛明二穴,这大半个时辰醒不来,过了时间可就难说。”三井将散落在地的铜豆收回袖中,抬头问道:“小宫,你这儿还要多久?”
“嘿,再多挂十把锁也难不倒我!”宫城边说边娴熟地摆弄着手中的铜丝铁片。这天牢铁门之锁,挡得住普通人,却挡不住锁匠世家出身的宫城良田。当年他因爱好武功,不愿承袭祖业,投身行伍,谁知阴差阳错,这手艺如今却派上了用场。转眼功夫,天牢大门已经洞开,仙道叫樱木和赤木留在外面接应,剩下四人手握兵器向里奔去。
这天牢内部,果如仙道所料,不似一般监牢。道路忽明忽暗,错综复杂。来前仙道就和众人说好,须紧紧跟随他,万不可随意行动。如今走了一路,虽然弯弯绕绕,但并未耽误多少工夫,大家都暗暗称奇。忽然,仙道回身对三井做个手势,意思是:前面就是牢房,免不了还要问候几个狱卒。三井点头,一转眼便悄无声息地纵身拐了出去。不一会儿,只见他折返回来,招了招手。众人大喜,连忙跟了出去。此时犯人们都在睡梦之中,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放轻脚步,边前进边找寻,终于在最里的一间牢房中发现了和衣睡在地上的藤真。宫城没有片刻犹豫,立即拿出撬锁家伙,仙道则在一旁点燃火折,用手拢着为他照明。不消片刻,牢门已开,众人忙冲进去,还没等叫藤真,睡觉本就极轻的他已翻身坐起。
仙道连忙低声道:“别慌,是我,仙道。我们来救你出去。”
“是你?”藤真先是一愣,然后急道:“你怎么也莽撞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也随便闯得?”
“不要担心,狱卒都昏过去了,一时半晌醒不过来。快跟我们走吧!”流川抢着说。
仙道伸手就要拉藤真,不料他身子忽地往下一坠。仙道立时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藤真点点头。
“他们用刑了?”三井问。
藤真又摇摇头。“这里地气潮湿,我腿上有伤,久未愈合,这几日疼痛难忍,怕是疽毒上侵。”仙道仔细一看,果然镣铐已磨得他腿上皮肉溃烂,他身下的席榻一看也是久未更换,颜色难辨,牢房环境比他在克里琉蹲的大牢还不如,定是泽北等人故意想用这种方法折磨他。
藤真见仙道面色似有不忍,只微微一笑,环望众人,缓缓说道:“我知道各位救我出狱心切,但我藤真虽是个文官,却非贪生怕死之徒。今后望各位义士协助仙道大人扬清去浊,翦除奸党,匡扶正义。不过,万不可再轻率行事。尤其是花形大人那边……他现押在刑部狱,那里的主事与我相交甚久,我被陷前他曾带给我消息,说花形暂无生命之虞。若再有风吹草动,恐怕反而对花形不利……另外,你们既来到此处,仙道,我正好有件事托付于你。”藤真勉力撑起身子,凑到仙道身边耳语几句。
“放心吧,那件东西,将来我一定会好好交到花形手中。”仙道听完,郑重地承诺。
藤真听言,本来憔悴的面容忽如雨后初霁,释然一笑,双眸闪动着温润的光芒。
恰在此时,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动。“糟了,必是大门久开未合,触动了机关。”宫城一拍脑袋,“咱们只顾着说话,竟忽略了这点。这下如何是好?”
“走不了,我背你!”流川说着,就把手中长剑别回腰间。
藤真见状急道:“你还不明白吗?时间紧迫,带我这个身无武功的人走,只有全部丧命的份。”他转向仙道:“你既然进得来,必知道贯城的厉害,这里牢道有如星象排列,机关密布,稍不小心就会葬身于此。就算身怀绝技,也未必能逃脱,更何况带上我这个累赘。仙道,你是明白人,快带着大家用轻功出去!”
然则众人哪里肯轻易丢下藤真便走,流川更是上前一步,意欲硬把藤真拽到自己背上。
就在此时,藤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起身子,猛地回头往墙上死力撞去!这天牢之中,为防重犯逃脱,四周都是坚固无比的石墙,连地上铺得都是用铅水溜了缝的石板,血肉之躯怎堪相犯,更何况用上十二分力气去撞!只听得一声闷响,藤真身子已颓然瘫下,眼看是天灵迸裂,回天乏术了。
谁也没想到向来柔弱的藤真会做出这种举动,而且竟如此决绝,每人都是一愣,还是宫城最快反应过来,赶忙蹲下身试他鼻息,结果却只是惋惜地摇摇头。
“搞什么动静?”周围有犯人被响动惊醒,骂骂咧咧地嚷道。
仙道暗叫不妙,忙让大家都噤声,赶快跟他撤走。见流川还杵着不动,仙道知道眼前这场突然变故让他一时反应不及,只得一把拽过他手腕,流川这才醒悟,跟着众人向出口飞奔而去。
自从方才听到机关响动,仙道就知道大事不好,这贯城乃是营缮司动用百余人力,前后花费七年才建成,之后关押重犯,从未有失。皇上喜其机关严防滴水不漏,又能节省守卫人力,故亲自赐名。它奇就奇在易进难出,若是不谙其妙,硬闯进来,机关便会启动,困住企图脱狱之人。仙道曾听一位朋友告诉他,这贯城分为破军、武曲、廉贞、文曲、禄存、巨门、贪狼七段,一般入口开在巨门,犯人分类关押在其余各处,但具体的机关奥妙外人就无法知晓了。
仙道忖度,若再从原路退回,凶多吉少,又想起“斗杓北指,天下皆冬”这句,冬主肃杀之气,主困象,反其道而行之,那么正确的方向是……
贪狼!只能赌这一把了!
带领众人在昏暗牢道中穿行的仙道脚下不敢放慢半步,心里却无比沉重,他许久没有这种恼人的感觉了。即使身陷克里琉大牢之时,他也苦中作乐,毫无消沉之意,之后阴差阳错被流川救出大牢,北上寻牧,南下探信,风餐露宿,屡次犯险,都不曾退缩恐惧。而今藤真这一死,却让他真切体会到一阵寒意。他与藤真同朝为官时间虽不长,心底却十分称许他的过人能力。如果连藤真这样心思灵活、处事周全的人都难逃一死,那他的结果又会如何呢?凭他这个钦犯的一己之力,能斗得过泽北一党吗?
他的脚步在面前一扇高大的石门前戛然停下。如果他没记错,这里本应是出口。他伸手用力推了一下,石门纹丝不动,也没有任何孔隙,绝非普通大门。刚才听到的机关响动只怕就是来自这里。
仙道的心又是一凉。
这时,流川上前一步,手扶在他肩膀上:“不就是扇石门吗,咱们这么多人,怕什么。”
对了,他还有流川。就算事情变得再糟,只要流川还好好在他身旁,就没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他回头对流川说道:“这里就是出口,没有别的路可选了。但这扇石门高大沉重,非凡力不能开,非得你我二人齐心才行。”
流川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眨眨眼:“你是说……要我使湘北剑,你使陵南剑?”
三井、宫城二人不知仙道底细,闻言彼此对视,皆是惊诧无比。
“来吧,小枫。”话音未落,仙道已抽剑出鞘,站定身形,目光坚定地落在前方。他内心涌上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感,久违的轻松自信充盈着四肢百骸。他发现,自己一直期待着这一刻,湘北陵南合璧的这一刻,和流川一同出剑的这一刻。
流川犹豫着持剑在手,他湘北剑刚刚练成不久,从未用于实战,心中未免有些忐忑。他不禁转头看向仙道,在那弯平时总盈满温柔笑意的眸子中,映出信心十足的眼神,似乎有种神奇的感染力,让他抛却了所有犹豫不安。流川握紧剑柄,靠得离仙道近些,闭眼深提一口气。待到再睁眼,他的目光也和仙道一样凌厉准确地对准了那道他们非突破不可的障碍。
无需任何提醒,电光石火之间,在两人似乎早已磨合得天衣无缝的默契之下,两柄长剑齐齐挥出,刹那间剑影交错,真气相激,有如蛟龙卷巨澜,又如双箭并离弦,在狭窄巷道中冲荡起一股强劲无比的气流,三井和宫城连忙运功扎实下盘,才不致被带倒。
一声巨响后,石门已被震得粉碎,正中现出一人多高的大洞,原来这就是湘北陵南合璧的威力!众人在惊叹之余往出望去,月朗星稀的夜色尽收眼底——这里果然是出口!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