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大婚（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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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元年八月戌午，大婚。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之礼已经先期行过，这日，夏家的女儿被遣去的使节迎入宫中，乘舆自奉天门入，进入内殿。
之后，帝后二人一同去奉先殿，行谒庙礼。
朱厚照身穿玄衣黄裳白罗大带的衮服，冕上垂下的旒遮住了他的表情；夏皇后头戴双凤翊龙冠，身着金绣龙纹诸色真红大袖衣，红螺长裙，冠上的宝钿珠翠牡丹耀眼夺目。
夏皇后随着皇帝的脚步朝奉先殿而去，大红的毡毯上铺翠织锦，女孩儿远望着奉先殿闪耀着金光的琉璃瓦，心中不觉有些忐忑，有些欣喜，有些骄傲。不管未来的路通向何方，在这一刻，她是这世间最璀璨夺目的女人。
朱厚照一眼瞥见女孩儿稚嫩却闪光的容颜，内心不由微微歉疚。他偷偷朝女孩儿做了个鬼脸，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跟上自己的脚步。夏皇后想笑却不敢笑，咬着下唇，眼睛弯弯的，月亮一样。
大婚当天，朱厚照并没有要刘瑾伺候，而是特意批了他一天的假。想来小皇帝虽然怨他劝自己结婚，倒也并不想他为难。
刘瑾无所事事，出宫随意逛逛，将近午时才回到府邸。一进门，便听到府中欢笑声声。听到其中一个声音，刘瑾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后退。尚未退出门去，只见堂屋竹帘被挑起，一个人手持折扇，笑着走了出来：“小樾，怎么才回来？等你好久了。”那人约莫三十多岁年纪，穿一件锦绣罗衫，眉眼含笑，十分风流倜傥的样子。
骆成阳叽叽喳喳跟出来，刚兴高采烈地喊了声“哥哥”，看到刘瑾苍白着脸站在那里，才收了笑，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怎么了？”
刘瑾不答，扯着那罗衫公子：“小阳，你乖乖在家呆着，我跟这位……出去一下，有事要谈。”
那罗衫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安化王朱寘鐇。
刘瑾扯着他进了一家客栈，要了间上房：“王爷，你来做什么？”
安化王嘻嘻笑道：“来看小樾啊。”说着用扇子托起刘瑾的下巴，端详了一阵：“啧啧，你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老样子。”
刘瑾冷冷道：“王爷，您要是有什么事，请吩咐；您要是来消遣的……”刘瑾凄凉一笑，轻轻扯开衣带：“那就请您快点儿完事儿，宫门下钥前我就得回去。”
安化王的扇子打在刘瑾手上：“伺候我不用着急。我先问你，团营的位子都坐了好几个月了，京师布防图怎么还没搞到手？”
“哪有那么快？你也知道……”刘瑾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一个阉人，那些人哪会真心服我？我不过空挂了个头衔而已。”
安化王伸手去摸刘瑾的脸，手指冰冷得好似刀锋，刘瑾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安化王笑道：“那么……这事且不提。这几个月你弄来的银两，怎么这么少？你不会私吞了吧？”
刘瑾垂下眼睛：“我哪里有这个胆子。”这几个月搞到的银两本来就不多，陕西灾荒挪去了不少，给安化王的银子自然就少些，当然，这些他死也不能说。
安化王突然吼道：“看着我说话！”刘瑾立刻抬眼看他，眸中闪耀着冷冰冰的恨意。安化王看着刘瑾的眼睛，突然笑了：“我最喜欢你这小野猫一样的眼神。”说着伸手轻抚刘瑾的眼皮：“听说这两个月你又是收贿又是开设皇庄，怎么会只有这点儿银两？嗯？”
刘瑾闭着眼道：“皇庄的事情刚刚着手，还不曾有收益。监局的那些太监本来答应一人给五千两，后来对我说一时凑不够，只给了三千两。我也没有办法。”其实那些监局油水充足，一人给了一万两。
安化王道：“你知道我最恨阳奉阴违的人。”
刘瑾平静回答：“我知道。”
安化王笑道：“你知道就好。”说着一把扯碎了刘瑾的衣服：“该服侍我了，我的小樾儿。”
次日午后，刘瑾在疼痛中清醒来。刚睁开眼睛，立刻有一个声音笑道：“你醒了。”说着扶他起身，递了杯水在他唇边。刘瑾觉得嗓子几乎要冒烟，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立刻趴在床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胃里空空如也，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可是，他一想起……一想起昨晚那个东西是如何戳进自己的喉咙……带着强烈腥味的黏稠液体一股股喷射……他就恶心得不能自已。吐着吐着，胃就开始钻心地痛，痛得浑身颤抖，脸色煞白，额上冒出薄薄一层冷汗。
安化王看他这样，不觉皱眉：“你怎么了？你……”
刘瑾眉头紧蹙，声音断断续续：“不妨事……老胃病了。回去抓些药吃了……就好。”
“老胃病？我怎么不知道？”
刘瑾心中冷笑，你能知道什么？你除了折磨我还会知道些什么？这胃病还不是拜你所赐？每一次……我都恶心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去，吃了吐吐了吃，胃怎么能不坏？
安化王把刘瑾揽到怀里，用袖子替他拭了拭汗：“有方子没？我去给你抓药。”
刘瑾推开他：“不必了，我要回去。”说着挣扎着下得床来，披上外衣，踉踉跄跄行了几步，又被安化王抓回来：“你这样怎么走得回去？”说着不由分说把他衣服脱了，塞到被子里：“等我回来。”
半个时辰后，安化王急匆匆返回客栈。
人走房空。
安化王把药包狠狠摔在地上，散了开来，药材蹦蹦跳跳滚了一地。
骆成阳一大早就和黄狗在大门口排并排坐着，等刘瑾回来。
哥哥昨晚没回来，他很担心。黄伯喊他吃中饭，他都没有回去。
等刘瑾捂着胃踉踉跄跄回到府上的时候，依稀看到小少年朝他跑来，一脸焦急，刘瑾记得自己还朝小少年笑了一下：“我没事，别担心。去让黄伯给我抓些药来就好。”说着就倒下去人事不知了。
骆成阳第一次看到这样憔悴虚弱的刘瑾，这样空茫地笑着，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散去。他被吓坏了，急得大喊：“黄爷爷黄爷爷，你快来！”
找大夫看过身上的伤，按从前的方子抓了药熬好吃过，又喂了半碗薄粥，刘瑾就醒了过来。骆成阳惊喜道：“哥哥，你醒了。刚才可吓坏我了。”
刘瑾伸手摸了摸小少年的头：“我没事，别担心。但是记住，昨天那个人……”
骆成阳打断他的话：“他把你弄成这样的是不是？混蛋！我去找他算账！”
刘瑾赶忙拉住他：“不，这个人，你以后能躲就躲，实在躲不了了，也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厌恶和不敬。还有……他若再来，立刻遣人告诉我。”
骆成阳撅嘴：“为什么？”
刘瑾突然笑了：“因为他是个大大大大大坏人。”
小少年一听乐了：“对，他是个大大大大大坏人，凡是伤害哥哥的都是大大大大大坏人。”
“叫叔叔。”刘瑾不死心地纠正。
“哥哥哥哥哥哥，就是哥哥。”
黄伯在门边远远看着，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他昨天有事出去，今天刘瑾就一身是伤地回来，那个人必定是安化王无疑。自从十年前刘瑾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他就一直跟在刘瑾身边，这个人所有的无奈痛苦挣扎他都看在眼里，却一点儿都帮不了他。不过……有这个小少年在，他大约能开心些吧。
喝过合卺酒，朱厚照看着烛光下低垂双目，容颜温婉的女子，心中微微有一丝伤感。朱厚照很快将伤感压在心底，挤眉笑道：“咱们玩儿个游戏吧，好不好？”
夏皇后诧异抬眼，看着朱厚照玩世不恭的笑意，微微愣神。
“这样，”朱厚照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五彩鸡毛的毽子来，“咱们来比踢毽子。”
小姑娘终于被逗乐了：“现在？踢毽子？”
“嗯，”朱厚照眼珠一转，“要不这样，光比赛没意思，咱来定个赌注。”
“什么赌注？”小姑娘见朱厚照如此爱玩，像自己的弟弟一样，立刻就没有那么拘谨和害怕了，一双黑亮的眼睛眨啊眨的，显出活泼的味道来。
“这样……如果我赢了，就罚你今晚使出十八般解数来，好好伺候你夫君，”女孩子立刻红了脸，朱厚照仍然笑嘻嘻的，“如果你赢了……那就只好罚我今晚独守空房了。”说着还扮出愁眉苦脸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
夏皇后“噗”地笑了，颊边的酒窝一闪一闪。
明朝时民间盛行踢毽，富裕些的市镇每年都会举行踢毽比赛。夏皇后虽是大户人间的女孩子，小时候也没少玩过踢毽子，所以一上手便是花样踢法，一口气踢了百来个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小女孩儿一面喘息，一面得意地扬眉：“怎样？”
朱厚照道：“看我的！”结果踢了不到十个，毽子就落了下来。朱厚照耷拉着脸坐在一旁生闷气，夏皇后看他不高兴了，也有点儿害怕，坐在一旁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朱厚照终于抬眼笑道：“朕愿赌服输，今夜……朕就不陪你了。你先去睡吧，朕去外面走走。”说着回头伸出一只小指：“这件事太丢人了，你不能说出去，咱们拉钩。”
夏皇后看着他离去，明明是她赢了，她竟觉得有些失落。
其实，朱厚照根本就没碰过毽子，能踢十来个已经是佛祖保佑。他一天不见刘瑾，心中想念得紧，他要等刘瑾回来，他有很多话要对刘瑾说。
一直等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也没有等到刘瑾回来。
早上，朱厚照无精打采地和夏皇后一起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行四拜礼。太后把夏皇后留下来叙话，朱厚照急急赶回乾清宫去。
——刘瑾没有回来。
傍晚，余晖遍地，新月在天。
——刘瑾还是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大婚（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