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朱小若

7、第 7 章

　　女孩给阿茶细细的揉着小腿肚子上的大片淤青，这是替镇里运粮的路上被抢粮的难民生生踩出来的。
　　“明天就别去了，你腿上都这样了，动动都疼，领头人不会怪你的。”女孩拧了条热水浸过的破布敷到淤青上，低声劝。
　　阿茶半笑着道：“跟你腿上的比起来，我这哪里叫伤的，都听你话净歇着拿热水敷了两天了，早就好利索能跑能跳了。”
　　望望远处削木棒紧锄头的男人们，女孩没有继续说什么。自己的腿脚还没便利得能跟上大家的步伐，没人会愿意带着她这么个累赘去送粮，阿茶的顾忌女孩心里明白，是怕两人都歇下了又要听人闲言碎语、受人欺负。
　　领头人带着帮派里的老少妇孺给镇上送了两趟粮食，第一趟镇上出了二十来个精壮的汉子，帮派里也是十来个男人，还有七八个女人和乱串的孩子，一趟下来镇民同抢粮的难民打得人人见伤，几乎个个都扯烂了衣裳，比起来帮派里的人毫发无损的像是来看热闹的。镇民们吸取了教训，第二趟送粮便只派了四五个穿的破烂的小伙子，剩下的人皆是领头人带着的帮派里的人，这下争斗时挨拳脚的就都成了帮里人了，一趟下来挂彩的人占了小半，营地几乎成了专治跌打损伤的医馆。
　　难民之间的械斗也还是讲几分道理的，好男不跟女斗算是一条，混乱中被人撞倒在地上的阿茶也不知是被谁乱步往腿上踩了一脚，作了唯一的女伤员。按理没出阁的姑娘家远远不及妇人们的泼辣，偏生阿茶是个极能眼观六路的，言语上虽是短了些，看局面、度进退的本事却比好些男人也要强上几分。这么个不甚伶俐可又异常能干的人自然是领头人眼中的骨干，然而这骨干如今再一次的窝在了营地里，不能排上用场。
　　城里缓缓的出来了一队手推车，这次一个男人都没有了，只是几个妇人两两推架车，几个半大小儿簇在周围。领头人看着拖拖拉拉过来的人，紧了紧牙关只听得脑袋里一片蜂鸣声响。一个送过粮的中年媳妇与领头人清点交接完，一众人便起身往县城的方向去了。
　　那媳妇很健谈，一路不住的问帮里人些这这那那的事情，也说几个城里的老笑话逗大家乐乐，说笑间连领头人绷紧的神经也松了下来。“族长就不怕我短了他的米，少给县丞大人交一车的。”领头人笑说道。
　　“老爷子活到这岁数上不是人精也差不离了，他还能把人看差了去。他信你，那大哥你就绝不是那种背后下作的人！”媳妇仰着语调，像是做出绝对错不了的姿态，又像是警示着领头人别干出下作事来。
　　领头人撇了嘴角扯出个尴尬的笑样，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在这妇人跟前讨到半分言语上的便宜。他前后望了望，喊道：“前后拢紧点，才几个人就把队伍落了半里地，要是碰上跟咱抢米的，你们这能顾得上首尾不。”
　　话刚落定，一队人马斜冲了过来。
　　这真是一队货真价实的人马，即有人又有马的。要知道马这稀罕物在人都吃不饱的年月哪还有人供养得起，早两个月前凡能见着的畜生就都让人抢着分吃了。如今猛的杀将出来十几匹马，竟然没人去注意来人，都直勾勾的望向了肥硕的马膘。
　　“围起来，一个都不准走了！”
　　一声幼童惊恐的哭声拉回了众人见肉眼开的臆想，但见百十来个官兵已将送粮的队伍围了个严严实实。
　　为首的将官一眼就认准了这群人难民的身份，不分男女一律的身穿短打且不按规矩的衣着混搭，若不是难民又是何人？这么一队人推着几车的大麻袋，还夹杂着几个规矩的妇人和哭闹不休的孩童，若说不是劫了粮食携了人质的难民又岂有人信？
　　将官喝道：“把那几个妇人孩子好生带出来，其他人全都用绳子拴了。”
　　送粮的众人一时还来不及反应就已被官兵三三两两的分隔开来，几个男人互相打着眼色想要冲出去，领头人赶紧瞪大了眼止住他们，继而冲之前那话多的媳妇喊道，“他大嫂子，别愣着了，赶紧的给大人们解释解释啊。”
　　军士一脚踹到领头人腿肚子上，“不许说话。”
　　被带到一旁的妇人这才有了反应，个个喊着冤枉。将官看难民没有反抗只当他们是认罪伏法，听得妇人们喊话还端了笑脸出来，低了声音说道：“诸位莫怕，歹人皆已被缚住，本将定会替各位做主，平安护送给位回城。”几句斯文话说完怕是耗了半辈子的文绉气去。
　　还是那个爱说话的媳妇抢着说明白了领头人众人的来路，将官听了很是疑惑和为难，看这几个妇人不像受威胁说胡话的样子，可自打受了上峰的军令追了十来日的难民还没听说过有难民帮着本地人押粮的。“本将刚从前边镇上过来，冲城里喊话问有情况没，怎么都没人通报有粮出城的？”
　　“哟，大人您问的是有情况没，城里头托您老的福这不是一片太平嘛，回话的人估摸着就把这桩事没当成个情况。”媳妇合着掌，刻意而不做作的笑容十足像极了见着好小伙的媒婆。将官是个年轻的小将脸皮薄，哪里受得住如此炙热的注目，被这媳妇牵着鼻子答应一齐到运粮的目的地县城问个明白。
　　带队的年轻将官是个想抢冠冕轻松头功的百户，年纪轻轻能谋到这么个品阶、美差自然是有个羡煞诸军士的好祖宗，可惜行军的功夫实在不怎么了得。绕城而过却丝毫没发觉就在城东南角筑了个颇具模样的小寨子，待到传令兵唤他到镇上见千户时，小百户依旧在为自己帮百姓押粮而自以为功。
　　千户同镇里族长、粮长等人谈完正事甫一出城就看到满面得意的年轻将官。若不是因为眼前这人是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公子，指挥使又将他护得严实千户早就让这家伙自领军法去了，既然轻易罚不得千户自然有其他法子。带着年轻将官领着他的百十人的部属围着城墙走了一圈，就在城南可以清楚看见难民营地篝火的地方，千户下令，明日早饭前掘道三丈宽半丈深的壕沟，什么时辰挖好就什么时辰埋锅造饭。哼，要不是看你老子捏着老子我的前程，就该让你挖个三丈深的！
　　年轻将官开工挖沟的时候领头人还在从县城往回走的路上，他们有女人孩子还有车自然没有跑马的军士快。在县丞的居中解释下领头人一行没有再被军士们为难，简单又问过姓名、籍贯便除了绳索还了自由，也没想着几个时辰之后还要再见。
　　看着挥汗如雨的苦大兵刚回城来的人很是莫名，孩子们围着大坑看热闹，妇人们嘟囔着进不了南门害得人要多走一里地的。领头人拿斗笠拍着身上的尘土，又扇了扇风，轻踢了脚受伤没出营地的汉子，“那是干什么呢，那些当兵的挖什么呢？”
　　“怎么你也是个贱命的？”汉子挪了挪地方，半是轻佻的说，“当兵的怎么就不能挖沟了，谁比谁命金贵的，就非得拉老百姓干苦力去。”
　　见说不到一路上，领头人将斗笠轻轻一掷磕在女孩胳膊上，“丫头，那边是怎么回事？”
　　“噢，他们挖了有多两刻的功夫了。之前来了两个应该是当官的军官，年纪大点的那个让年轻的那个带人挖的。”将斗笠递回到领头人手上女孩继续道，“没上咱们这边来拉人去，也没见城里有人出来挖的。”
　　那边灯火通明的大干快上，一箭之隔的难民将将只能睡了个囫囵觉，太阳刚露头，除了贪睡的孩子营地里的人多半都收拾铺盖起身了。
　　一手端了半盆热水，女孩另一手狠摇了还懒着的阿茶一把，“快起了，领头人要我送点热汤水给那些当兵的去，快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