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朱小若

6、第 6 章

　　当阿茶的帮派停留在小镇外，逃荒的队伍有如洪流，不断的向更南边涌去。
　　有了粮队的刺激和给养，逃荒的人少了之前的死气，有了活下去的支撑与渴望。难民们对上百人瓜分一车粮食的场面越来越狂热，随着抢劫来的粮食渐多，连运粮的车也不再放过。
　　镇上的百姓被官府催着缴粮，一车出去，走不远便被路过的难民劫了去，再一车出去，仍是半道上就成了别人的口中粮。镇中族长与众人起了脾气，又逐渐没了脾气，可粮一样还是得要缴的。
　　领头人约束了帮派的人，一丝不苟的达成着与镇民的约定，不惹是非，不许男丁入城。镇子里的人对他们也算友善，孩子们还是会好奇的在附近张望营地，却不再朝着他们扔石块，间或有入城求医的人行动不便，也会有镇民帮着送到营地跟前。
　　眼见着镇里运出去的粮食接连被劫了去，领头人有些坐不住了。
　　“阿茶，下午进城的时候让大夫帮忙给族长捎个话，看问问族长有什么咱帮里能出上力的地方。”领头人分吃食的间隙拉了阿茶说。
　　阿茶想也没想点头应了下来。
　　申时不到，日头还高高挂着，阿茶急冲冲的打城里跑回了营地，平日里这时辰阿茶必定是陪着女孩在医馆，这会儿着急忙慌的赶回来，帮里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却原来阿茶回来只是找领头人传句话，族长请领头人进城相商。
　　领头人面上若隐若现的喜色，配上一旁阿茶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有那没听着前言的帮里人还以为又抢着了一队押粮车。阿茶急着要赶回医馆陪女孩，没有与人闲聊的兴头，谁知领头人比她更急，迈着流星大步直奔城里。
　　女孩每日依旧是在医馆里做些手法，比起之前恢复的要快上许多，阿茶心里不放心，虽没有再背着，却仍是坚持扶着她一趟趟往来于镇上和营地之间。
　　医馆的学徒看她俩每日形影不离的亲近模样，直把二人当了亲姐妹，今日阿茶突然不见了人影反倒起了好奇，问女孩到，“诶，今日怎么不见你家姐姐？”
　　女孩见问，轻笑着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姐姐的？”
　　“不就是每日陪你来的那个么？”学徒说。
　　女孩往椅子里挪了挪，紧紧捏住扶手的指头，微蹙了眉道：“她不是我姐姐，我姐姐几个月前死在路上了。”
　　“哦。”学徒自觉失礼，惹出了人家的伤心事，便要躲到一旁去。
　　岂料女孩非但没有缄默，反倒起了要找人倾述的心思。
　　“我娘去的早，家里除了我爹和弟弟，就是我和姐姐了。”女孩侧了侧身子，靠在圈椅的扶手上，“村里人刚把附近山头的野菜挖完，爹就带着我们三个出来逃难了，那时候逃难的人还没后来那么多，吃的也好讨些，腿跑的勤快些也还能挖到点东西。”
　　学徒看女孩低低的缓缓的讲着，不像分外伤心的模样，也就安下了心立在一旁听着。
　　“路过山东一个县上的时候，那县里不让我们进城，连靠拢都不让，有人强行要闯进城去找粮食，结果打了起来。我们跟爹还有弟弟就是在那里走散的，姐姐也是在那里给人撞伤的。”
　　女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顿了很久，久的学徒心都慌了。“然后我们跟着村子里的人就改道往南边走了，路上姐姐没能撑过去，还没走出山东她就没了。再后来，遇上了邻村的人，再后来，我就遇上了阿茶。”
　　学徒没问阿茶是谁，他隐约能够确认那个每日陪伴着女孩的人一定就是阿茶。女孩的故事讲到这里似乎讲完了，学徒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拍拍女孩的肩头，也觉得不合适。
　　“阿茶待我很好。她待我很好。”女孩的语调里有庆幸，有感激，还有些其他什么。
　　阿茶是听着女孩最后似总结似期许的话踏入医馆的，听见女孩在夸耀自己，阿茶格外愉悦，看见女孩向她扬起的笑脸，阿茶更是觉得四肢同心里一样，温暖的都快要化开了。
　　领头人同镇上有头脸的人谈了不久，又回营地里同帮派里的男人们商量着，女人们远远的看着一干汉子吆五喝六的争执，都怕帮派还得经历一次分裂。
　　女孩在阿茶紧张的注视下端了半瓢热水净脸回来，扯了阿茶悄声说：“我刚听见好像是在说给镇里护粮队呢，有人不答应。”
　　阿茶皱了皱眉，帮里的粮食尚不知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替镇上护粮，这是个什么理？没过多理会护粮的话头，阿茶接过了瓢，拉女孩在火堆前舒服的坐了。
　　女孩这日真个是起了说话的兴头，侧在阿茶身边絮絮叨叨的念着，“你说咱们还会继续往南边去么，还是就在这里安顿下来了？”
　　阿茶认真的想着她的问题，还没出个想法就又听女孩继续的说，“你想家吗，我想我爹和弟弟了，可我没有特别急着想回去。”
　　听见女孩说起家人，阿茶心头一黯，没有去听她其他的话，沉了声说：“往后我在哪儿，我家就在哪儿。”
　　一同流浪了数月，女孩哪里听不出这话中的凄凉，知阿茶定是在这场灾荒里失去了所有的至亲。女孩伸手握住阿茶，揽了她的肩，“往后还有我呢。”
　　难得的不用强作坚强，阿茶顺从的任女孩搂住，慢慢的倚在女孩身上。
　　“不替人家送这趟粮食，人家以后怎么会让我们在城外头呆着。粮，必须送！”
　　男人们那边爆出领头人的吼声，这长久以来除了抢粮时领头人几时对着帮里人这般大声过，高声之下着实把大家都震住了。几个骑墙的男人顺势倒向了支持领头人，唯独几个汉子还在坚持。寥寥几个反对的人少了支持没办法再倔着，要知道眼下不比往常，在抢粮已经抢成失心疯的当口，仅这么几个人若是离了帮派不要说是饿死，就是被其他逃荒人为粮食活活打死都是有可能的。
　　定下了主意，领头人围拢了帮里众人，手指身后的城门，大声说：“咱们要帮镇里护着粮食往县城去，不光男人要去，女人、孩子都要去。我们不会再去劫粮队了，不光这个镇里的不劫，其他城里的粮食我们一样也都不抢了。”
　　但愿领头人的决定是对的，不光阿茶，所有人都这样祈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