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左手牵右手》荣雨蓝

14、两年

　　大二的最后一节课程，六月三十号。课堂内容是准备了半个月前制定的课题发表。日本的动漫、地铁、皇室、料理、富士山、诗集，都是课题。课程从上午的八点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的三点。中间没有休息，就一直地讲了下来。困倦、饥饿、枯燥填充了绝大部分的大脑。这是一个绝对沉默的班级，只要老师不说话，就绝对不会有人站起来发言，发表动作只能持续下去。但是景露喜欢这样的班级。她是一名活跃分子，活跃在安静的团体里。外界的干扰让她痛切地体会到世界的纷扰。一切嘈杂的声音只会越来越强烈在她的耳边消散不去。在安静的环境里她能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及时这只是自以为。
　　她们课题涉及的方面很广，富士山的介绍，温泉，日本的茶怀石料理、精进料理，中日经济对比，皇室成员及其对日本国民的影响，与此同时当然也有负面的课题，像是捕鲸问题，日本电车的少女受侵犯事件。所有的课题都在围绕着日本,是清年痛恨的国家，景露已经想不起当初清年提及日本时脸上的神情，她曾试图想起那张纠结的面孔，可是记忆却在脑海中一点点退却。
　　课程还是以过往的安静为句点宣告结束。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末尾大家一起起立喊了一声”先生,ありがどうございます”。
　　这一天的下午，是这个具有内敛性格的班级的最后一餐，他们定在下午五点一起去吃个晚饭，地点定在教师公寓里面的一个DIY小屋里。里面提供电磁炉和生活必需的锅碗瓢盆。他们的决定是吃火锅。在这个六月的最后一天里，离别的日子里。天气闷得让人窒息。它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阴谋，阴暗、昏黄。太阳在西南方低垂地照着，被云层挡住了它夏季强势有力的毒辣光辉。景露和雅琳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宿舍走往教师公寓，下课后她们先回到宿舍歇了一个小时就开始赶往这边。而班里的干部们则被派去到学校附近的镇上购买涮火锅的材料和啤酒。由于下课的延迟所以一直都在忙碌。
　　徒步抵达教师公寓用去了雅琳和景露差不多三十分钟，全是由于这座大学的空旷。汗液粘稠地糊在两个女孩的身上，雅琳的汗水一直从额头上滚落至脖颈，未曾休止。
　　“这么大热的天儿怎么要吃火锅了呢，还这么麻烦！”
　　“可不，走了一道就已经出了这么多汗了，等会儿在吃火锅还不得把我给热死。”
　　“还不如去学校后边的餐馆！”
　　“哎，听从组织的安排吧！”
　　雅琳与景露的对话就此终止，炎热已经让她们不想再多费一丝一毫力气去讲话。
　　景露希望在这条东西区贯通的道路上再次遇到夏松臣，即使如今的自己已是狼狈不堪的模样，但是她还是希望在大二结束的最后一天能够见到他，企盼见到一个人，或许早已成为景露生活中的一部分。

　　“哎，给我们开门！”隔着一层纱窗，雅琳和景露终于到了，她们冲着正在里面洗菜的方洁说道。
　　“你们可算来了！”方洁打开了门，见到了提着大包小包东西的雅琳和景露。
　　“嗯呢滴，这一道可不近呐！我俩都快虚脱了。”
　　景露到达的时候，差不多没有去买菜的同学都已经到了，就只差几个男生还没有来。屋里沸腾得像走在菜市场一样。景露无法想象毕业以后的同学聚会。会像是现在这样热闹吵闹吗？她反复地在心里问自己，当然，以后的聚会，也再也不会是今天的在场所有人，新的人进来了，就必定会有旧的人走。不会有一群人一起走到最后。她们放下包，坐在了被书包堆满的本来也不大的沙发上。雅琳拿出了手机玩儿CS，她原本就应该是个男生，景露曾多次无聊的想到。她站起身来转向厨房，喧闹再次通过耳膜进入大脑。但是这次并没有感到丝毫不适，她享受此时的喧嚣。
　　“需要我帮忙吗？”景露踱着她的高跟鞋进到厨房。
　　“你看这还插得上手吗？”采莲在厨房的一角看着她们切菜，回应道。
　　“厄……那我还是老老实实会沙发上坐着吧！不过话说程静呢？”
　　“那屋里跟着租房子的阿姨唠嗑儿呢！”
　　“哟，到还真聊得上来。”景露往那屋一瞟，看到了唠的正带劲儿的程静，眉飞色舞地张着她的大嘴。景露回到了沙发上，坐在了仍在打CS的雅琳旁边，拿出了她本要带回家的《1Q84》来读。但是吵闹声和燥热无法使她静下来读进去，只好合上书望着窗外发呆。门又一次被打开，是领导，自从那次班级团委评选后，她就一直顶着着领导的头衔。
　　“啊，领导……”大家欢喜雀跃的迎接着领导的到来。
　　阿娟穿着她那件带有一个苹果图案的红色T-shirt，背着一大妈包，阔这八字步边走边摆手道，“大家辛苦了啊，辛苦了。等会儿我一定会多吃的。”
　　“阿娟，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不做饭还好意思吃。”小朱把脚往外伸，故意绊着领导。
　　“你不也在这儿坐着了吗，好意思说我！”阿娟顺势就坐到了小朱的旁边，往后一倚，美得不亦乐乎。
　　“怎么着了，我刚刚还去买菜了呢！”小朱挑着她的右眉毛对领导鄙视道。
　　“切……”
　　“切……得得得，不跟你坐一块儿了，我，干活去了。”小朱这回又是用小沈阳的语调冲着领导扭扭屁股。
　　“可恶！”
　　到了将近六点，所有的人全部到齐，这是几次班级聚会到的最齐的一回，当然也是最后一回。景露已经弄不清楚是因为最后一餐才齐全，还是因为齐全才是最后一餐。但是总有一句话一直在她的心中：因为不会再有所以弥足珍贵。客厅里一共拼了七张桌子，摆上了三个电磁炉，上面摆着样式不同的锅子。张琪开始围着桌子摆放杯子和碗，小朱在后面倒果粒橙。晚餐开始。因为要在不足十五平米的客厅里挤下二十六个人，实在很困难，而且桌子摆很长，所以区分出来了北半球和南半球。景露的宿舍属于南半球。大家一同举杯，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是庆祝大家即将升入大三，还是叹惋分离的不舍，还是单纯的为了今天的聚餐而高兴，一切的一切都是举杯的理由。但它绝对不仅仅是所谓的餐桌礼仪，内心世界无人能够猜晓，但是它一定不普通。
　　领导坐在景露的左边,棠羽在右边,再右边是雅琳、程静、采莲。程静先在火锅放了很多白菜、油麦菜和茼蒿。整个锅感觉就要溢出来了，开锅了就十双八双的筷子一齐往里夹，很是热闹，像是在打筷子舞。景露开始从身边的人下手，把她们刚夹上来的菜偷到自己碗里。这种感觉很好，不用去站起来夹菜，还能吃现成的。这天晚上吃的很多，别人碗里的羊肉、白菜、土豆、宽粉、面条都被她吃个精光。整个屋子里弥漫着蒸汽，吃到一半绝大多数人就跑到外面乘凉了。六月底的阴霾，景露不知何时感觉北方的天气变得像南方一样潮湿，仿佛历经了南方的梅雨天气。微风从东面吹过来，脸上的汗液被浸得微凉。
　　“棠羽，帮我们照个相。”宇航抱着方洁向棠羽喊道。
　　棠羽拿着她对象的单反相机在那鼓捣，还没有熟练的掌握要领，“你们先摆好姿势，我马上。”
　　“我也拍，我也拍……”大家开始陶醉于拍照的乐趣之中。
　　领导率领着景露、张琪在边儿上吃刚下锅的面条，她们把整个锅端出来放在地上，然后围着它蹲着捞面条、吃面条，捞面条、吃面条，发出滋滋的声音，看着别人摆姿势。突然想到了《激情燃烧的岁月》里面蘑菇屯儿的村民吃面条的场景，区别只在于碗没有人家的那么大。
　　仲夏的夜依旧炎热，加上最近反常的阴霾天气，夜里空气的潮湿度丝毫没有比白天好到哪里去。七点半钟的天除了闷热还算晴朗，大家开始收拾刚刚的乱摊子，倒掉了很多白菜，也倒掉了一些羊肉。被拼凑起来的桌子摆回了原位，地板被拖了两遍，一切恢复到了原始的状态。
　　“赶紧的，大家照几张合影。”
　　“行行行，大家快摆好姿势啊！我把相机定时十秒钟啦！”
　　“快、快、快看看我头型怎么样？”色儿姐扭过头，很紧张地问程静。
　　“行了，色儿姐，够不错的了，又不是相亲照。我咋样，我咋样？”
　　“切……你这可恶的女人还说我！还可以吧！”
　　咔嚓，照完了。
　　“就是左边的头发翘起了一撮。”色儿姐扭头补充道。
　　“啊……我恨你……”

　　那一夜,景露坐夜车回家。景露看着贴在学校公布栏上的会计证报考信息。她决定报考会计，在下一个秋季来临之前，在红装素裹的冬天之前。她想要把自己变得匆忙，至少在这个夏季。忙碌使人忘记无法一时磨灭的苦楚。
　　校车抵达的时间，八点十五分，很不容易的一次准时。她走上车，刷了公交卡，只剩下十二块九毛，该充值了。
　　她错过了骑车而来的夏松臣，在她转身离开的背后，夏松臣在看同一张会计报考的宣传报。错过往往只是距离几秒钟，但是错过不是过错，它残忍到甚至没有改过的机会。
　　景露下了校车就开始下雨，雨来得措手不及,她拿出了装在袋子里的遮阳伞,淡紫色的碎花蕾丝阳伞,她喜欢它,但是为了避雨又不得不牺牲它。很多时候，往往放弃了钟情的事物才能的到永久的安宁。景露撑开这把她钟情于的伞，落寞地走在繁华喧闹的城镇中心，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感觉在雨夜撑一把遮阳伞也是一种享受。雨下的很急，来势凶猛。路上的车把雨水溅起来的瞬间，景露感到寂寞。落在地面的雨水只能跟随着外力的作用来回的转换状态，而如果是留在空中的水滴呢，能不能够自由地徘徊，又或是，重新变成天空中的一片云。
　　这里离景露的家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手表的指针指向了九点十分，一块纯白色的表，作为一份神秘的礼物寄到了景露的家里。最后的一班公交是十点，如果坐不到车，她这一夜可能无家可归。是一个令人害怕的夜。她走到了车站，在离车站不远处的屋檐下避雨，避雨的人很多，大家都在等待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停下来。所有人不时地望向被雨水浸湿的夜空，它呈现出一种专属于黑夜的暗蓝色，不停的有像流星一样的雨点划向地面。她想起了那次看狮子座流星雨，等待很久才能见到一颗流星像雨滴落一样划过天际。
　　雨势渐渐的小了，看来很多避雨的人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很少人继续留在这里等车。景露离开了屋檐，走到了站牌下，她开始注意旁边等车的三个阿姨。她们只用了一把伞，用外衣遮着天空落下的豆大雨点。这不可能起到一点避雨的作用，她想着。因为外套已经全部被浸透，一定是湿漉漉的贴在肌肤上面。她们在等待着其中一个人的儿子开车过来接她们。指针指向九点三十分，路灯照的比平时更加明亮，或许是因为被雨水冲刷过的关系，景露等待的公交车依旧没有从远处霓虹灯闪烁的路口驶来，一辆又一辆载满归人的车从她的身边开过。那三个阿姨已经乘车离开。她开始想念夏松臣的背影，很奇怪为什么没有立刻想起清年的身影，而是在浮现夏松臣的背影之后出现在景露凝望着的远方。对于景露来说即使夏松臣处于眼前，但清年的身影是一直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九点四十分，车从远处的明亮的霓虹灯丛中开过来，景露终于坐上了车，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班车，但是她庆幸自己没有放弃等待，也没有在等待的途中失去坚持。这也许又是一个长大的标志，换作半年前的景露，或许早就哭出来了。在灯火通明的夜里等待无望的一个人，一辆车，对于她来说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