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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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云桢从范修平这里听到了这段故事最完整的版本。原先她对那些零零碎碎的传言是不怎么信的，这年头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人太多，没事儿干就喜欢嚼舌根，嚼舌根就必定要添油加醋。华云桢从来都只把这事儿看做和戏本子一样的——人们闲来没事杜撰出的风流韵事。但从范修平这里，华云桢却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差。因为白玉襄走得决绝，她有一些心疼起沈蕴容来，连看一场戏都能看成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该是爱得怎样撕心裂肺啊。
华云桢想，戏本子上的人，再情深似海，也不过如此了吧。
再说范修平这里，他怕这晚上的戏又引出沈蕴容的魔障，跟沈家伯父伯母都没法交待，也是急得不行。第二天一早就匆匆忙忙跑去了沈家。到的时候只有沈夫人在，范修平才刚刚坐下，便试探着小心翼翼的问：“伯母，蕴容……她昨天晚上还好吧？”
沈夫人见他问得奇怪，想了想说：“昨天晚上，她不是和你去听戏吗？一回来也没说什么就去睡了……这会儿还没醒呢。”随后又有些警觉，再问：“怎么？你们不是去听戏么？还出了什么事儿？”
范修平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当然是去听戏了。就是……昨儿晚上蕴容说她有点不舒服，我看她精神不好，怕是不是受凉了……所以来看看。”范修平暗暗吸一口气，想着这谎话编得还真溜。
这时候，正有丫头过来说，三小姐起来了。
沈夫人道：“正好，让三小姐过来吧，看看要真是不舒服，就得请大夫了。”
范修平心里咯噔一下，又想到：万一沈蕴容还跟昨晚一样失了魂儿似的，那他该怎么跟沈伯母解释啊？不行不行，一定得把沈蕴容先架出去，在外头说明白状况了再放她回来。
沈蕴容才进屋，范修平就一个箭步迎上去，直说：“哎呀，怎么还睡到这时候才醒啊？不记得你昨天把珍珠链子落在戏院了？快跟我去认认，是不是那条……”话还没落音，就拉着沈蕴容往门外走，全然忘了他刚才还跟沈伯母说“蕴容昨天晚上不舒服”。
沈夫人在后面喊：“急什么呀，早饭都不吃了？”
范修平走得急，大声回了句：“您放心吧，我带蕴容去门框胡同吃！”
沈蕴容还没怎么醒呢，就被范修平连拖带拽的拉上了车，好容易缓过神儿来，大叫道：“你干什么啊！绑架啊！”
范修平一惊，立马松了口气：“哎呦姑奶奶，你知道发脾气就好了，我就怕你还跟昨儿晚上看完戏似的怔着……”
沈蕴容安静下来，也不嚷了，只看着窗外。
范修平凑过去，轻声问：“还是想着，白玉襄吧？”
沈蕴容说：“有时候脑子里一闪……但过了就好了。都这么久了，再不想死心也该死了。”
范修平看她说话的样子，淡漠冰凉，但是，还是理智的。他总算是放心了，哈哈大笑：“你想明白了就好，要不你爹娘还不得拿我是问呐！唉，托您的福！”
沈蕴容白了他一眼，说：“搞了半天还是只顾自个儿……”
“好了，我给您赔罪。”范修平双手一拱，道：“出门的时候说去门框胡同的，这就去吧？三小姐您今儿想怎么吃怎么玩儿，小的都奉陪！”
沈蕴容噗一声笑了。这个人虽说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但却是真心把她当妹妹待的。
“东单西四鼓楼前，王府井前门大栅栏，小小门框胡同一线天。”
在前门大栅栏，门框胡同只是一条小胡同，不算起眼，可是说起这儿的小吃，任谁也不会不知道。复顺斋的酱牛肉、康家老豆腐、同一馆的涮羊肉、祥瑞楼的褡裢火烧、德兴斋的白汤杂碎和俊王爷烧饼……只是数一轮儿，口水就得流个三千丈。
沈蕴容最好吃“爆肚冯”的爆肚，她吃得多了，也吃出了门道。这一回，她对着那碗爆肚儿细细品评，故意显摆给范修平看似的——会吃可不等于懂吃呀。
“爆肚儿说起来简单，就是把牛羊肚子切成韭菜叶儿宽窄的横丝，放入滚烫的水中氽一下而已。可就这一氽最见功夫，因为肚儿分肚仁儿、肚领儿、散丹、蘑菇头等各个部位，所需火候各不相同。时间短了肚儿生，时间长了肚儿老，要的就是不早不晚不温不火不生不老的“恰到好处”。吃起来又脆又嫩又筋道儿又不咯牙，越嚼越起劲儿，越品越有味儿，吃过之后还余香在口。就这么看似平常的一“焯”再一捞，跟水墨画中的大写意似的，精气神全在里头。没有家传的秘诀加上十年八年的苦练，甭想达到这种随心所欲游刃有余的境界。”沈蕴容慢悠悠的说完，又慢悠悠的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范修平看她那架势，乐得直笑：“赶明儿聘你当我们范家的掌勺大厨怎样？”
两人在门框胡同转了一遭，酒足饭饱，兴致也高。沈蕴容说下午还想去看电影，范修平想也不想，一口答应。
倒是范少爷的小跟班插了句嘴：“大爷，您不是答应刘二爷今天下午去他家的吗？这还去么？”
范修平一拍脑袋，说：“对啊，我都给忘了，刘二叫了我好多次了，总不好再驳人家面子。”又转身对沈蕴容道：“你也一块儿去吧，刘世勋这家伙最近迷上胡琴了，拉得还有模有样的，你去听听？”
沈蕴容玩得正在兴头上，也不急着回家，便一道去了。
刘二爷的确是找朋友来欣赏自个儿的胡琴的。他拉琴，那自然得有人唱。一般人当然不配这样的大少爷给他拉琴了，刘二爷找来的，是华云桢。
沈蕴容进门的时候，华云桢已唱开了。要说刘二爷的琴确实是拉得不错的，包裹着华云桢的声音，圆润饱满，浑厚精到。看见华云桢，沈蕴容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许是今天玩得兴奋，没有想起昨晚听戏的事。可华云桢看见沈蕴容，却满脑子装着她的前尘往事，想着她坐在台下，被抽了主心骨一般怅然的样子。华云桢侧过脸，尽量不去看她。
唱完了，大家又是起哄又是叫好。刘二爷被一堆公子哥儿围在中间，大谈特谈他向京胡大师杜晓霖学艺的经历，自己又是如何天资聪颖之类的。沈蕴容不甚感兴趣，便一个人退了出来四处闲逛，正遇着华云桢。看起来她是唱了很久了，嗓子不舒服，总咳着。
沈蕴容走过去，拍着华云桢的后背帮她顺气，又笑着说：“这刘二爷也太不近人情了，琴是可以一直拉，但嗓子怎么受得了一直唱呢。”
“哦，三小姐……”华云桢一愣，又说：“不碍事的，喝点热茶就好了。”等咳嗽缓过来一些，她却不知再接什么话，一开口，又绕到了昨晚那出《长生殿》上。
“恩，昨天晚上的戏不好吧？看您急匆匆地就走了……”
沈蕴容的思绪又被拉回去，想了想说：“华老板想多了，唱得是真好。我敢说，只论《长生殿》，北平及得上华老板的可算是没有了。”
“其实，当年白老板的《长生殿》才是经典，我这出拿去一比，就实在上不得台面了。”华云桢也不知是怎么冒出这句话的，唐突又不合时宜，刚出口便后悔了。她窘迫得很，却又收不回来。
沈蕴容呆住了，这话，让她脑袋里瞬间一团乱麻。沉默许久，才道：“当年……嗨，这都多久没听过他的戏了，都快不记得北平有这么一号人了……其实细琢磨下，我倒觉得华老板的戏比白玉襄的更好些。”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