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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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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个倒霉的小男孩。
为什么要说他倒霉?
因为在他还拥有一个爱抱着他到处疯玩的爸爸,还有一个总是温柔地看着他们微笑的妈妈时,那些时候,他很倒霉的还没懂事。
也就是说,他惟一拥有的那一段幸福时光,从他能清晰感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被忘掉了。
从他意识到自己还有过那样的时光开始,就已经失去了它。
那之后他拥有了一个嗜赌成性的爸爸,还有总是被赌输回来的,满身酒气的爸爸毒打,却只能默默流泪的妈妈。
除此之外,他还拥有一个排斥他的世界。
对了,小男孩的运气真的不太好,他恰好长得很瘦弱,性格也比较内向。正是适合被那个年纪的孩子们欺负的类型。
可想而知,他也不怎么受老师待见。那个年纪的孩子,还不会为了自己而努力学习,很不幸的是,他也没有会为了小红花就赞赏他的父母。
爸爸一个星期里基本有四天不在家,剩下的三天,有一天半用来打妈妈,一天半用来睡觉,睡得像死了一样。
妈妈除了哭,就只能躺在床上,每天不情愿地拖着满身的伤痛给他做饭。她也试过和他诉苦,可是那样小的男孩能做些什么呢,再加上是那样的性格,他连安慰的话都不会讲。
被欺负的事,是不能向这样的父母倾诉了。老师更是不能说,说了也没用,只会招来变本加厉的报复。我们都是经历过那个年纪的人,都知道孩子之间的霸凌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大人没办法解决的。
他变得越来越内向,就连妈妈也只能对着他叹气,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只好一边哭,一边骂他,小男孩也只能默默承受。
就是这样的男孩,竟然活到了十几岁。
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就是爸爸终于丧失了对儿子的理智,好像他不再是小孩子的时候,打起来就名正言顺了一样。再说妈妈已经彻底病倒了,刚好出现了他这个替代品。
妈妈每天昏迷的时间很长,仅有的醒过来的那几个小时,往往也是在恍惚中看到他被打的样子。
他每天清晨被旧伤疼醒,去上课或者逃课去网吧,中午和晚上回家照顾妈妈,但如果她没醒,他也只是看一眼就走。如果碰上爸爸回家的那几天,他就去接受虐待,因为逃跑的话会被打得更惨,而且男孩害怕他会对母亲动手。
有时候他会想,为什么从没见爸爸赢过?
这是很简单的问题,没过多久他便找到了答案。对于那个人来说,早就没有了妻子和儿子这两个概念,赢的时候他会对着手边的筹码露出狰狞的狂笑,但他的欢乐没必要与其他人分享。于是赢的时候他也没必要离开,直到输的时候,他自然会想起,该回家打人发泄了。
但还有很多困难的问题。
妈妈怎么办?他不知道,早年她就没怎么反抗过,如今更是话都说不了。偶尔他会看到熟睡的妈妈眼角的泪,那时候他会感到一丝酸楚,但也仅此而已。
自己又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正常的家庭成员间应该是怎样的关系,不知道该如何去爱如何去拯救,从他懂事开始一切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
至于为什么从未想到过死,他也不明白。也许是害怕妈妈没人照顾,会死。但明明自己也没怎么照顾过她。
故事的经过就是这样,因为怕你厌烦,已经剔除了所有主观上的憎恶和愤恨。那些自暴自弃的生活片段,也都忽略掉了。
结局吗?
啊,对了,差一点都忘了。毕竟这个经过太无聊,说得自己都有些厌倦了呢。
结局就是,在床上躺了好几年,一直看着儿子被虐待的母亲,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忽然精神失常。讽刺的是,这倒让她恢复了行动能力。
她用菜刀砍死了那个男人,然后大概是觉得他们一家对于这个世界,已经受够了,就擅自为儿子也做了了结,算作解脱。她在砍向他脖子之前答应,自己很快会过来陪他。至于已经疯了的她有没有兑现诺言,那是结局之外的事了。
故事完了。
「这个故事一点不好听。」
何落在对面晃着脚,用两只手托着下巴,冷淡地评价道。
「是啊,我刚才也说过了,是很无聊的故事。」
楚衣敲着菜刀,低着头说。
沉默中,隐约能听见轨道上传来的,悠长的轰鸣声。
地下的隧道像是某种生物的气管,发出深沉的呜咽。
「这样的故事,在那边的世界,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遍,有多少人参与了它的演出。没什么特别的,我不是最可悲的那个人,不是最痛苦的那个。大家都一样,没有谁是特别的,都要经历这样或那样的人生。可是正因为这样……」
有多少幸福,有会有多少不幸。
总会有人在没有明白幸福为何物的时候拥有过幸福,在想要得到幸福的时候却还没有争取的能力。
而人与人之间又总是有那么多的联系,就像复杂机器中的零件,庞大算式中的变量,互相怜悯着,互相伤害着,最终的结果总也看不真切。
「……活着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凄惨地笑道。
刀身上已经接近黑色的暗红印迹,渐渐变得鲜艳起来,开始流动。
血渗入木条,沿着横向的纹路爬行,好像干涸的沟壑中流淌的千百条小溪,却带着海水的味道。
楚衣忽然触及到了很柔软的东西,冰凉的手指按入他的发间,一种遥远而清幽的香味,冲淡了那股血腥。
「死后的一切也不是。」
何落站在他的长椅上,轻声道。
在这个寄宿着苍老灵魂的小女孩的怀中,他终于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