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期之诗》薄葬子

8、八

　　有没有那么一段时间，你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看到的一切都是灰暗的，呼吸到的都是黏稠苦涩的空气。

　　从你已经经历过的人生中，看不到未来的任何希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你。那些理所当然地活着的人，在你看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虽然谁都知道，只有活着，才会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一切都是可以被改变，被克服的。然而又有谁没有生出过死的念头呢？

　　人不仅仅属于自己，所以没办法随随便便地就去死。即使是孤身一人，因为抱着渴求被另一个人所理解的想法，就算再痛苦，还是卑微地活着。

　　也有完全放弃了被关心的期望的人啊，只作为一个人存在的人，不再奢望未来的人。对于那样的人，死连解脱都不是了，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可是。

　　以死作为解脱也好。

　　以死作为救赎也好。

　　以死作为逃避也好。

　　以死作为悲剧也好。

　　以死作为帮助也好。

　　以死作为讽刺也好。

　　以死作为节日也好。

　　无论是自己选择的死还是别人代为选择的死，无论是情愿的死还是不情愿的死，那之后，你曾经拥有的人生只是另外一个故事罢了。

　　至于你死后的世界会如何，那些爱着你恨着你的人会如何，那就是他们的故事了。

　　悼词，回忆，甚至是人物传记中，你的故事都只会被一笔带过。

　　「就当作是个不好听的故事，仅此而已。」

　　何落安静地坐在楚衣身边，把玩着那把菜刀，重新被化开的血染红了她的小手。

　　「是啊，只是个故事罢了。」

　　楚衣擦了擦眼睛，笑着说。

　　「刚才，真是太丢脸了。」

　　女孩没有对此说什么，这让他很感激。

　　「所以呢，现在该是考虑死后的事的时间了。回答问题吧，何落小姐。」

　　「那就问呗，楚衣小朋友。」

　　少年沉思了片刻，开始提问。

　　「上次你说，没有轮回转世，也没有天国地狱，虽然你说这边的世界足够大，能容纳得下所有的死者，但人死了以后，就永远以我们这种状态存在着了吗？这不太合理吧，总觉得。」

　　「当然不是。没有永恒的存在。」

　　「所以？」

　　「楚衣，你觉得要是人失去了所有的欲念，所有的希望，对过去的回忆没有了，对于未来的向往也没有了，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去想。最重要的是，既不想存在，也不想不存在，单纯的两极也完全模糊了。那样的话，人会怎样呢？」

　　「那样的话……已经不能称为人了吧。」

　　「没错，那样的话，很自然的，作为人的概念就会发生改变。」

　　「……什么意思？」

　　「就是说，变成别的存在。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甚至是石头，甚至是尘埃，都有可能。完全的消失，也是可以的。那是由最后的心绪决定的，不带任何希望的，最纯粹的愿望。」

　　花草树木。

　　鸟兽虫鱼。

　　竹林和乌鸦，也都是曾经的那些死者所化吗？

　　「难道说最初，这里的一切都不存在，这边的世界是由累积至今的死者所构成的？」

　　「只是部分而已，不是每棵树都是死人。但是最初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就好像几万年前的原始人，作为意识还未成形的人类，死去的他们到底去了哪，又会不会因为欲念的打碎和重组而改变，那是谁也不知道的事。至少在这边没见过那时的人类。惟一可以确定地告诉你的是，这个世界，只属于死后的人，所有在这边看到的动物都曾经是人，但植物就不一定了。」

　　「原来如此。我想，几万年前的人，也不可能存在至今吧。把灵魂全部磨光，几千年，不，也许几百年就足够了。所以我想这边的世界也并没有过于夸张的大，只是和生前的世界一样，有新来的人，也会有消失的人，维持着一个平衡罢了。」

　　「确实是这样的呢。而且，那些生前有信仰的人，往往很快便会变化。你应该明白为什么吧？」

　　楚衣点了点头，咬着指甲开始思考。

　　各种教派的教义，并不是很清楚。不过说到底，不都是有想象过死后的世界吗？

　　基督教有天堂和地狱，佛教有轮回，印度教有涅槃。

　　他们所想象的死后的世界，跟真正看到的一切，有着很大的区别，可以说是完全击碎了既有的世界观吧。

　　很简单的，就会认为这个死后的世界只是假象，是地狱的恶魔用来迷惑他们的，是阻止轮回的幻象。

　　所以一定会坚持认为，只要破除这样的假象，就能到达自己信仰中那个彼岸了吧……

　　「但是，那样不就拥有了欲求了吗？」

　　何落嘲讽地笑道。

　　「不是的呢，那样的愿望，寄托在虚无的东西上。与其说是信仰着神，不如说只是在满足自己的意淫罢了。那样的信念再坚定，也不能算数的，反而会让他们很快地改变掉。」

　　「那么只要完成了未了的愿望，就会从这里消失吗，如此既视感的设定……」

　　「你是真的蠢，还是故意吐槽？」

　　她不屑地瞥了楚衣一眼。

　　「消失怎么可能是那么简单的事，那样的人，连最终的那个纯粹的愿望也没有了。一般的死者，最多只会走到变成尘埃的那一步。但那也不是仅仅实现了未了的心愿，就能够达成的事。」

　　这么说的话……

　　似乎真的是这样。

　　即使是最大的心愿了结了，也不愿意简简单单地就结束吧。即使是什么都不需要去做，想要做一些什么的心思，依然是存在的。

　　就比如自己，本来以为治好了脖子上的伤口，就没什么可做的了。但来到这个地铁站以后，似乎感觉，那班地铁是真的会来的。

　　自己，是真的可以搭上地铁，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的。

　　那么……

　　「还有别的问题吗？」

　　「暂时没有了。也许以后会有吧……」

　　何落把菜刀递还给他，理了一下长长的黑发。

　　「以后的话，大概就不是我来为你解答了呢。」

　　「我知道。」

　　「那么，问完了的话，就这样了？」

　　楚衣心不在焉地，把菜刀上的血抹在长椅扶手上。许久，他才说道。

　　「就这样了吧。」

　　他答应她的故事讲完了，她答应的答案也已经给他了。

　　就这样了。

　　剧终

　　完

　　The End

　　Fin

　　Fortsetzu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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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ortsetzung？

　　「那么接下来要一起去哪呢，楚衣？」

　　何落跳下长椅，转过身向他伸出手，华服的下摆好像裙摆一样，随着她的旋转展开来。

　　「一起？」

　　在她身后，地铁正好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