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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美人心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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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对藩王素来优厚,唯在护军兵器的数量上限制颇多。
除了就藩时按律赐下的十二队宿卫,计一千四百四十名,自行招募的亲卫护院,数量就被限制在两千人以下。自从荣亲王摄政以后,王府亲卫更被削减至一千人——其目的不言而喻。
楚放歌听得不禁皱眉。
荣王爷对皇位觊觎已久,这已不是什么秘事。又逢太子薨,今上又无其他皇嗣,皇族中能与他相争的只有这位贤名在外的宁王。只听过立皇太弟的,却没有哪朝哪代会立皇叔为储君!
宁王却在此时带走所有卫士,是仓促之间无法妥当安排,还是另有后手故尔胸有成竹?无论哪种,都是把家眷亲人置于险地!有道是天家无亲情,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门口嚣张拔扈的卫士,还有那人口中的将军,无一不表明,宁王府已经被控制。只不知是哪一位的手笔!荣王嫌疑自然最大,对老弱妇孺下手,却是件极不光彩的事!以他的老谋深算,又岂会授人以柄?所谓世子失踪,真相又是什么?想起那个天真无辜的孩子,他的眼里多了少许温度,询问:“世子平安无事罢?”
“暂时还好。正在里面写字呢!”王妃摇头自嘲,慢慢地说,“现下只有这个院子勉强算得上平静。还不知这份平静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前日聪儿还问呢,什么时候能到园子里玩耍!他天性活泼好动,偏被我拘在方寸之间,不得动弹。所幸他还算乖巧,未曾哭闹。”
她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强笑着问:“你还记得聪儿的模样么?说起来还是三年前在父亲寿辰上见过一面,那会儿他还在蹒跚学步,如今他都有椅子这么高了。”
江老爷六十整寿,玉州城大小官员齐到贺。楚家也送了份不轻不重的礼。
在给寿星翁行礼之时,那孩子穿着大红色的小袍子,像个喜庆的红包,摇摇摆摆地站在自己旁边跟着行礼。因为还站得不稳,圆滚滚的小身子往前一栽,就骨碌碌团在地上。他也不吵闹,眨眨乌黑的大眼,嘴里还嘟囔着大人听不懂的话,伸出小小的手拉着自己的袍角站起来,末了还咧嘴一笑,露出三四颗米粒似的牙。
楚放歌略点了点头,淡淡地说:“幸而世子平安!”
宁王妃瞥见他气息更是缓和,唇角一抿:“放歌!你还不明白我们母子的处境么?”
楚放歌恼她以世子的安危当借口:“楚某不明白。”
宁王妃对他知之甚深,忧急之下又有一丝欢喜,连忙分辩:“我知道你怨我骗了你!可我若不这样,又如何能引你前来?现在我们母子已成了笼中鸟,能依靠的人,实在是太少。王府消息被阻,竟是几日后才得知楚侯爷曾经来过。我连忙命人寻你们,也要几经周折才能出府。”
她廖廖数语道尽险恶的处境,随后语声轻柔:“听说你来了玉州,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楚放歌神色不变:“王妃请慎言!有话还请直说。”
宁王妃叹息道:“我身为宁王妃,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守住王府,这是我的责任。只是,我的聪儿才五岁,我不忍心,让他跟我一起担惊受怕,放歌,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只是如今你是我唯一可以托付的人,只求你替我将聪儿带出王府,让他平安的长大。”
楚放歌默然片刻后问:“以王妃之尊,手下能人不计其数,更何况还有王妃的父族江家!为何偏要找上我?”
宁王妃说得斩钉截铁:“因为,我只信你。”她顿了顿,嘴角牵起无奈的笑意,“至于江家,都知道是我的娘家,那些人又岂会放过?本身已是自顾不暇,又哪有余力还帮我?”
她声音越发温柔:“放歌,看在稚子无辜的份儿,答应我罢!”
“你的意思是要把世子送往京城么?”
宁王妃没有回答,只是一脸惊喜:“放歌,你答应了?!真是太好了?”
楚放歌眉头一皱,还未说话,却看见商清羽推门进来。两个原本守在屋外的侍女紧随其后,口中还焦急地道:“商姑娘,商姑娘,你不能进去……”
宁王妃暗自心惊。自定下了这个计划,几经推敲,虽说不得毫无破绽,但他行事磊落,为人坦荡,绝想不到自己会设计于他,先是提及旧事,再是亲自奉上茶水,又直言说了自己的处境令他起恻隐之心,最后用舐犊之情打动他,步步为营,只差一点就能得到他的承诺,没想到商清羽会回来得这么快!
宁王妃心中大怒,正想发作。待看清商清羽满脸惊惶,不由得愣了愣。
未等她问话,商清羽已是款款福下身去:“民女鲁莽。晴空姑娘方才在后园中忽然晕了过去,想寻人相救,又不敢擅自走动。知道晴空姑娘是您身边最得力的,民女唯恐有什么不妥当。一时情急只好原路返回。请王妃大人大量,恕民女冲撞之过。”
好端端的,晴空怎么会晕倒?是她做了什么手脚?宁王妃一双锐目盯着她半晌。
商清羽神态从容又恭谨,雪白的脸上不见血色,单薄的衣衫被雪浸得半湿,越显得身形单薄。见她弱不禁风的模样,宁王妃心里的疑虑去了几分。
合了合眼,勉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关切地问:“晴空晕倒了?现在在何处?”
她连问两句,重点却是最后的何处。商清羽低下头,掩去嘴角讥嘲的笑意:“是。民女无力搀扶,只用狐裘为她盖住,此时还在后园的梅林中呢。”
宁王妃暗暗松了口气,温言吩咐:“碧云,去请个大夫来吧!细雨,快去把晴空扶进房内,好生照料。”
江总管看了看她,犹豫地道:“娘娘,这会儿出府寻大夫只怕不易。”
宁王妃想了想,叹息道,“我倒是忘了。罢了!叫李嬷嬷先看看吧。若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回过头面上已是一团和气,看着商清羽道:“倒是扫了你的兴。”
“不敢。原是民女给王妃添了麻烦。”商清羽回头看向楚放歌,“此番托楚公子的福,民女才能见识到王妃娘娘的风仪。无论我去何处,都不会忘记娘娘的仁慈高贵。”
宁王妃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楚放歌,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商姑娘真是伶俐。”
楚放歌却留意到商清羽肩上的薄雪还未融化,便缓声道:“打扰王妃已久,在下也该告辞了!”
他站起身退后两步再次行礼,面容沉静无波,行止一丝不苟。仿佛方才的对答只是毫无意义的闲谈,只入耳,不入心。看到这样的楚放歌,宁王妃只能苦笑。
到底是功亏一溃!
宁王妃看了眼不远处的商清羽,轻咳一声:“你,终是不肯帮我。”
楚放歌摇头:“我帮不上。你也不需要我帮。”
他走到门口,透过半掩的门帘,锐利的目光扫过远处若隐若现的人影,整个王府隐有肃杀之气。他上前一步将商清羽护在身后。
宁王妃目光克制,似是失落,又似隐含骄傲:“你说得对。”
楚放歌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王妃心计无双,必保世子无虞。”
宁王妃静了静,忽然笑得很开怀:“原来楚公子除了有副怜贫惜弱的心肠,还有双洞察人心的利眼。好!我必护得世子周全!江管家,送客!”
江管家折返时,宁王妃正靠在楚放歌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光润的椅背。
见王妃只是怔怔不语,低声道:“他们已经走了。听说那商姑娘是个开当铺的,此番出门就是托南北镖局保的镖。楚公子是受雇于人。”
宁王妃冷哼道:“你太多事了!打听这些做什么?”
“是。我只是不放心那位姓商的姑娘。”
“一个商家女。有什么不放心的!”宁王妃沉吟道,“你打听到什么了?”她看着忠心耿耿的管家,连忙补充道:“她出现得太巧了!先是客栈,接着他竟带她来这里,然后又是刚才!我怀疑,她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是不太对劲!只是楚公子对她颇为信任……”
宁王妃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连忙打断道:“我自然不是怀疑他!”
江管家悄然叹息:“楚公子信任的人,应该也是信得过的。那娘娘真打算将世子交给楚家么?”
“怎么可能?”宁王妃冷笑道,“我不过是在故布疑阵,让荣王的人相信,我是在千方百计联系外头。我本想说服楚放歌替我送孩子出城,借此引走他们的注意力。
当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楚放歌身上时,我就可以把聪儿送到安全的地方;或者反其道而行之,寻个更隐密的所在,将聪儿藏得王府里。
他最重信诺,既是应承了我保护那孩子,就必会拼死抵挡,这样一来,那孩子的世子身份,他们多一点相信,聪儿就多一点安全!可惜……王府守卫外松内紧,在这个时候你领人进府,又岂能瞒得过他们?他们出府之后,指不定会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呢!”
江管家大惊失色:“楚公子岂不是很危险?”
宁王妃沉默半晌,坐了下来,指尖感受到椅上的余温:“他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