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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悸动 ...

  •   致爱琵伽·卡什莫尔小姐:
      当您收到这封信时,或许会感到意外,甚至不屑。我本不应再打扰您,但有些话若不说出,恐怕将成为我余生无法摆脱的枷锁。
      首先,请允许我为那晚在雨里的冒昧言行致以最诚挚的歉意。我的告白粗鲁而自私,全然忽略了您的感受与立场。
      我竟妄图用个人情感去掩盖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鸿沟——那由战争、国籍与鲜血划出的深渊。这是我的傲慢,也是我的愚蠢。
      然而,我必须向您坦白——尽管这或许会引来您更深的鄙夷,我无法收回那些话语,因为它们是我贫瘠生命中仅存的真实。是的,我爱您。这份感情与我的军装无关,与我的职责相悖,它诞生于我所处世界的对立面,却在我心中野蛮生长。
      有时我会陷入荒诞的幻想:若没有这场战争,我是否能用战前在米兰收集的阳光写诗献给您?若我年轻二十岁,是否能有资格以纯粹的目光凝视您的眼睛?可现实是,我站在历史的阴影里,身上带着硝烟与罪责。当您望向我时,看到的不只是一个可憎的占领者,更是一个苍老而笨拙的灵魂。
      您曾说宁愿选择枪毙也不愿接受我的感情。我完全理解。在您的立场上,这是最崇高的尊严。而在我这里,连这份爱都成了对您的亵渎。
      请相信,我从未如此憎恨过这身制服,它让我成了您眼中的怪物。可悲的是,连这封信的落款都不得不冠以军衔——我终究活成了让您窒息的模样。
      我不奢求您的原谅,更不敢期待回应。只愿您知道,在这扭曲的时空里,有人因您而看清了自己的卑劣与矛盾,也因您而尝到了爱情最苦涩的滋味。
      愿终有一日,您能生活在不再需要拒绝任何人的和平岁月。
      弗雷德里希·埃里克·兰登。
      国防军上校。
      ……
      距离那封石沉大海的信件和那场病中的无声探望又过去了几日。
      弗雷德里希来了。
      这次他是坐车来的,眼底下有明显的青黑,虽然穿着依旧整齐,但是掩盖不住他这几天应该过得相当糟糕。
      爱琵伽在楼梯上看见了他,二人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她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错开目光,转身要走。
      “有消息,爱琵伽小姐。”
      弗雷德里希取下帽子,放在门口玄关的桌上。
      “关于帕里斯·鲍德温的判决……下来了。”
      听到帕里斯,爱琵伽的身体停住了。回头再次看向那个让她爱恨交错的男人,再次深深望进他的眼眸。
      卡什莫尔夫人听闻消息从二楼急火火下来,眼底一片水光。
      兰登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盖世太保维持了通敌的指控,但……最终量刑是终身监禁,并非绞刑。”
      “终身监禁……”
      卡什莫尔夫人喃喃重复,这个在平日听起来如同地狱般的词语,在此刻,与“绞刑”相比,竟恍若天籁。她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泪水瞬间涌出。
      爱琵伽也微微闭上了眼睛,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许多天的心弦,终于稍微松弛了一些。至少,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战争快结束了,夫人。说不定少爷会提早被放出来。我先行告退,不打扰二位了。”
      他没有居功,甚至没有多看爱琵伽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公务。他对卡什莫尔夫人微微颔首
      弗雷德里希行了个军礼,拿起玄关上的帽子,转身欲走。
      “兰登上校。”
      爱琵伽的声音突然响起,很轻,却清晰地止住了他的脚步。
      爱琵伽看着他那仿佛承载了太多重量的背影,嘴唇微动,最终,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谢谢。”
      弗雷德里希·兰登的背影似乎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只是停顿了那么一两秒,然后,更加挺直了脊背,迈步离开了客厅。
      ……
      弗雷德里希·兰登的脚步声刚刚消失在走廊尽头,客厅里沉重的寂静便被卡什莫尔夫人突兀地打破。她用手帕匆匆拭去脸上混杂着庆幸与悲痛的泪痕,抬起一双依旧红肿却锐利起来的眼睛,直直看向正准备起身离开的爱琵伽。
      “爱琵伽。”
      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
      爱琵伽停住脚步,回望母亲。
      卡什莫尔夫人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她压低了声音,尽管客厅里并无旁人。
      “兰登上校他……他是不是对你……有别的意思?”
      问题如此直白地抛来。
      爱琵伽的心猛地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
      “母亲,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别装糊涂,孩子!”
      卡什莫尔夫人的语气急促起来,她走到爱琵伽面前,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紧。
      “你看他的眼神!他看你的眼神!还有这次帕里斯的事……盖世太保的证据那么确凿,凭什么就能从绞刑改成监禁?你真以为只是运气,或者他单纯出于‘教父’的责任吗?”
      “他为你做了这么多,冒着风险,耗尽人情……一个男人,一个他那样的男人,如果不是抱有特殊的情感,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
      爱琵伽恨不得翻白眼给母亲看……她怎么能如此功利,如此把自己当一颗棋子……
      爱琵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悲哀。
      “母亲……”
      “听着,爱琵伽。”
      卡什莫尔夫人打断她,功利现实主义在发酵。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甚至可能恨他们所有人。但现在,帕里斯保住了命,可还在监狱里!这个家摇摇欲坠!我们需要他,需要他的庇护!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她紧紧盯着女儿的眼睛,不像恳求,像是命令。
      “如果他真的对你有意思……如果他要你答应……答应他。”
      她猛地甩开母亲的手,后退了一步。
      “答应他?”
      她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颤抖。
      “您让我……答应一个占领我们国家的军官?一个我——”
      “我不管你怎么想!”
      卡什莫尔夫人歇斯底里,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是尊严重要,还是你哥的命重要?是这个家活下去重要,还是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坚持重要?爱琵伽,看看现实!我们别无选择!”
      泪水终于从卡什莫尔夫人眼中滚落,但这一次不是为帕里斯,而是为这不得不逼迫女儿做出的屈辱抉择。
      “就算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算母亲求你了……”
      爱琵伽看着母亲崩溃而充满期望的脸,看着她因为担忧和恐惧而迅速憔悴的面容,所有反驳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
      她明白母亲的逻辑,残酷但现实。
      在生存面前,个人的情感和立场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弗雷德里希的权势,成了她们在风暴中唯一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而她自己,则是使用这根稻草必须付出的代价。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再激烈地反对。她只是转过身,背对着母亲,用听不出任何情绪加上极度疲惫的声音说。
      “我累了,母亲。我需要休息。”
      然后,她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上楼梯,将母亲那混合着哀求、期望和绝望的目光,隔绝在身后。
      ……
      致弗雷德里希·埃里克·兰登上校:
      您的信我收到了。请不必为那晚的告白致歉,正如我无需为我的拒绝感到羞愧——我们都忠于自己必须坚守的立场。
      您幻想中战前米兰的阳光诗人与年轻二十岁的纯粹相遇,让我想起自己也常做着类似的梦:若没有战争,您或许会在巴黎的旧书摊前与我讨论歌德。
      可您我都清楚,历史没有如果。
      我憎恶您军装上的鹰徽,却无法否认是这双佩戴皮革手套的手将我兄长从绞刑架前推开。
      我厌恶您代表的政治立场,却被迫承认在这扭曲的时空里,是这种权力赋予了您拯救的力量。
      我们都在被自己憎恶的东西塑造着。
      您说连爱我都成了亵渎。但您或许不知道,被一个自己应当仇恨的人如此珍视,同样是一种酷刑。当您在床头放下山茶花时,当您带着满身疲惫送来减刑消息时,我竟可耻地感到一丝慰藉——这让我对自己感到愤怒。
      不必自卑,上校。年长二十岁意味着您见过我未曾领略的星空,军装下的伤痕记载着您走过的路。若在和平年代,这些本该是值得聆听的故事。
      但这里是1943年的巴黎。
      我收下您的歉意,也收回“宁愿被枪毙”的气话——生命终究值得珍视。至于其他,请允许我保持沉默。
      有些美好注定只能保存在闭合的书页间。
      愿终有一日,您能真正为诗意而非战争举起酒杯。
      爱琵伽·卡什莫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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