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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失语镇-葬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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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的奔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肺部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直到确认身后再无追兵的脚步声,三人才在一处被巨大、苍白的风蚀岩柱环绕的洼地边缘停下,力竭地瘫倒在地。
这里已是小镇的最边缘,或者说,是某种界限之外。身后是那片死寂与噪音交织的失语镇废墟,而眼前,则是一片完全不同的景象。
那是一片无比荒凉、空旷的谷地。地面上没有泥土,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粉末,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无数奇形怪状的、如同被巨力扭曲撕裂的苍白石笋从粉末中突兀地刺出,有的像凝固的呐喊,有的像挣扎的手臂,更有许多,呈现出一种类似耳廓或被强行拉伸的声波状的诡异形态。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类似硝石和臭氧混合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万古洪荒般的死寂。这里,连风的呜咽声都消失了,只有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安静。甚至连远处那青铜机械的崩坏之音,传到这里也变得极其微弱、沉闷,仿佛被这层灰白色的粉末和那些扭曲的石笋彻底吸收、吞噬了。
“这……这里就是‘声骸葬地’?”池焰的声音带着颤抖,不仅仅是因为疲惫,更是被眼前这片超现实的、充满不祥意味的景象所震慑。
谢沉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凝重地扫过这片死寂的谷地。他能感觉到,衣袋里的那个布娃娃,在进入这片区域后,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那股一直存在的微弱温热感,此刻变得无比灼热,甚至有些烫人,娃娃本身也在轻微地震动着,不是之前那种与外界噪音共鸣的震颤,而是一种源自内部的、更加激烈和……悲伤的悸动。仿佛回到了某种源头,某种归宿。
他小心翼翼地将娃娃从衣袋里取出。
就在娃娃暴露在这片谷地空气中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那粗糙缝死的黑色线脚,竟然开始自行松动、瓦解,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悄然侵蚀,与此同时,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无法用耳朵听见,却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声音”洪流,猛地从娃娃身上爆发出来,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地冲入谢沉的脑海。
那不是单一的啜泣或哀嚎,而是无数声音的碎片、情感的残渣、记忆的尘埃混杂在一起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悲鸣与控诉,有孩童天真无邪的笑语被强行掐灭的戛然,有恋人间温柔絮语被撕裂的痛苦,有集会时激昂的争论被镇压的死寂,有劳作时哼唱的古老歌谣被遗忘的苍凉……所有属于“人”的、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声音,最终都被剥夺、扭曲、碾碎,化作了这片死寂谷地里灰白的粉末和扭曲的石笋。
“声骸”……原来如此。这里埋葬的,不是□□,而是被那“伪神”和青铜机器吞噬、消化后残留的、所有声音的尸骸。
谢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晃了晃,几乎无法承受这庞大信息的冲击。他紧紧握住那个正在不断“溶解”的娃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怎么了?”池焰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他,担忧地问道。
那位母亲也抱着孩子,惊恐地看着谢沉手中那正在发生诡异变化的娃娃。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沙哑,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在他们身后响起,打破了这片绝对死寂之地的宁静:
“它……在回家……”
三人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在一根尤其粗壮、形态酷似某种巨大听觉器官的石笋阴影下,不知何时,盘膝坐着一个极其枯瘦的老者。他穿着一身几乎与灰白地面融为一体的、破烂不堪的麻布袍子,头发胡须皆白,如同乱草,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一双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却异常清澈、明亮,正静静地注视着谢沉手中的娃娃,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悲伤,有怜悯,有追忆,甚至还有一丝……解脱。
他刚刚开口说话了!在这个禁止“主动发声”的规则之地,他发出了清晰可辨的语言。
谢沉强忍着脑海中翻腾的“声音”洪流,警惕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者,沉声问道:“你是谁?”
老者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得与他苍老面容极不相称的眼睛,看向了谢沉,又仿佛透过他,看向了更遥远的过去。
“一个……本该被遗忘的守墓人。”老者的声音依旧沙哑难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历经沧桑的平静,“看守这些……再也无法安息的‘声音’。”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谢沉手中那个线脚几乎已经完全松脱的娃娃上。
“你们打断了祭祀,亵渎了‘神耳’,带来了变数。”老者缓缓说道,“但也带来了……终结的可能。”
他伸出枯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指,指向谢沉手中的娃娃,以及这片死寂的谷地。
“它,和它们,都在等待。等待一个……能承载它们最后‘回响’的人。”老者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谢沉,“你,听到了吗,那些被埋葬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