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永蛰

10、失语镇-前兆

　　池焰用力点头，挣扎着从箩筐上站起，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一份被逼到绝境后的韧劲。那位母亲更是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紧紧抱着孩子，用那双盈满恐惧与期盼的眼睛望着谢沉，无声地表达着追随。

　　谢沉不再犹豫，率先走到院门边，侧耳倾听了片刻。外面的巷道似乎暂时恢复了空旷，只有风声呜咽和那无处不在的机械哀鸣。他小心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侧。

　　巷道幽深，光影斑驳。两侧破败的木质建筑像沉默的观众，注视着他们的逃亡。

　　“跟紧我，保持安静。”谢沉低声嘱咐，随即迈步融入了巷道的阴影之中。池焰和那位母亲紧随其后，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巷道里被刻意放得很轻，却依旧显得清晰而突兀。

　　他们按照云祢所指的大致方向——远离城镇中心、朝向与群山接壤的更为荒僻的区域行进。越往那个方向，巷道越发狭窄破败，两侧的房屋大多已经完全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如同巨兽死后留下的苍白骨架。空气中的金属腥味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泥土、腐烂植物和某种……类似陈旧骨殖混合在一起的、更加令人不适的荒芜气息。

　　那青铜机械的噪音在这里变得相对遥远和沉闷，仿佛被层层叠叠的废墟过滤，但另一种声音却逐渐清晰起来——那是风穿过残破窗洞和倒塌梁柱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尖啸，时而悠长，时而短促，像无数冤魂在这片被遗忘之地低声啜泣。

　　谢沉一边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一边分神感知着衣袋里那个布娃娃的状态。它依旧散发着那股微弱的温热，并且，当风声尤其凄厉时，娃娃的震颤也会随之加剧。它仿佛一个敏感的共鸣器，与这片土地深藏的“声音”紧密相连。

　　在一个堆满破碎瓦砾的十字路口，谢沉突然停下脚步，猛地回头。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身后某处断墙的阴影里，有一道视线牢牢锁定了他，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窥探，而是更加专注、更加……具有目的性的注视。

　　“怎么了？”池焰紧张地问，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一片晃动的阴影和空寂。

　　谢沉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那片区域，右手悄然握成了拳。衣袋里的娃娃，温热感似乎在那一瞬间变得灼热了一些。

　　暗处的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那道视线骤然消失。

　　是敌是友，是那些绘面者的同党，还是云祢口中其他“感兴趣”的人？

　　谢沉心念电转。对方只是在跟踪观察，并未立刻发动攻击，这说明他们可能也有所顾忌，或者在等待什么。但无论如何，被这样一条尾巴缀着，绝非好事。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方向，不再沿着直线前进，而是开始有意无意地穿行于更加复杂、更容易摆脱跟踪的废墟迷宫之中。他的步伐加快，时而急停，时而折返，利用残垣断壁和倾倒的梁柱作为掩护。

　　池焰和那位母亲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谢沉凝重的神色，也拼尽全力跟上，不敢有丝毫松懈。那位母亲更是将怀中的婴儿搂得死紧，生怕孩子发出一点声响。

　　在穿过一条几乎被藤蔓完全吞噬的狭窄通道时，谢沉眼角的余光瞥见侧后方一道黑影极快地一闪，试图拉近距离。

　　他心中冷笑，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那黑影从一处断墙后探出身形的瞬间，谢沉猛地弯腰，从地上抓起一块松动的碎石，看也不看，手腕一抖，碎石便带着破风声，精准地射向黑影即将落脚的方位。

　　“嗖——啪！”

　　碎石击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清脆响起。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谢沉的反应如此之快、如此之准，前冲之势猛地一滞，为了躲避那并非直接瞄准他身体，却恰好封住他前进路线的碎石，脚下不由得一个踉跄，发出了极其轻微的、衣袂摩擦的窸窣声。

　　虽然只是瞬间的迟滞和声响，但对于谢沉而言，已经足够。

　　他猛地转身，双眸在昏暗的光线下蒙上一层雾，彻底锁定了那个因为意外而暴露了更多身形的跟踪者。

　　那是一个穿着深灰色、几乎与废墟融为一体的紧身衣物的人，身形瘦削矫健，脸上似乎覆盖着某种伪装，看不清楚面容，只能看到一双在阴影中闪烁着惊愕与冷厉光芒的眼睛。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跟踪者意识到行踪彻底败露，眼中寒光一闪，不再隐藏，右手猛地从腰间一抹，一道冰冷的金属寒芒在空气中乍现——那是一柄不过小臂长短、却线条流畅、闪着幽光的奇形匕首。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同鬼魅般再次启动，速度快得惊人，直扑谢沉。匕首划破空气，带起一道细微的尖啸，目标直指谢沉握着娃娃的右手手腕，他的目的明确——抢夺娃娃。

　　“小心！”池焰失声惊呼。

　　谢沉瞳孔骤缩，对方的速度远超预料，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向后疾退，同时左手格挡。

　　“嗤啦！”

　　匕首的锋刃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左臂衣袖，布料应声而裂，一道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间传来。

　　跟踪者一击不中，毫不停歇，手腕翻转，匕首如同毒蛇吐信，再次袭向谢沉的要害，动作狠辣刁钻，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格斗高手。

　　谢沉赤手空拳，只能凭借超常人的反应速度和在危机中激发出的潜能，不断闪避格挡。对方的每一次攻击都带着致命的威胁，让他险象环生。

　　谢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在又一次惊险地避开直刺咽喉的匕首后，他弯腰俯身抬腿猛踢像对方小腹。跟踪者眼神空洞了一瞬，反应慢了半拍。

　　谢沉眼神灰暗，抬起的腿奋力踹向对面。

　　“砰！”

　　一声闷响。

　　跟踪者闷哼一声，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退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显然无法理解，刚才那诡异的、仿佛剥夺了所有声音与动力的瞬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沉微微喘息，左臂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但他没有丝毫停顿，深知这只是暂时逼退了对方。

　　他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池焰，对那位母亲低喝一声：“跑！”

　　三人不再理会那个被击退的跟踪者，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废墟更深处，朝着云祢所说的“声骸葬地”可能存在的方向，亡命奔去。

　　而在他们身后，那个跟踪者稳住身形，抹去嘴角渗出的一丝血迹，望着谢沉等人消失的方向，冷厉的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他没有立刻追击，只是如同融化的阴影般，再次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断壁残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