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新人故  ...
            
                
                
                    - 
                          首先摸到的是厚厚的灰尘,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一道暗蓝的光,陈荷顺着亮光爬去,刺眼冷冽的晨风让她闭上眼睛,远处传来一声突兀的汽车鸣笛。
  她回来了。
  身上的水汽瞬间消散在旱季干燥的空气中,掌心的宝石微微发热,还带着绍明的温度,陈荷有些怅然。
  她会好好活着吧,她那样年轻,还有权势。
  只是现在的绍明让人头疼,陈荷还没想好如何面对她。
  她展开裙子,把裙头折进腰带,她在佛塔的二层,旱季的蒲甘是灰黄和深绿的,远远望去,佛塔从灰黄的土路上拔起,从深绿的叶子中冒出,百座佛塔是星星的倒影,连接了地平线尽头晨光熹微的天空,陈荷拎着裙子侧身下楼,她习惯了低矮的横梁,一步一错地走下去,佛塔边就是柏油路,路口停着出租车,司机刚刚睡醒,他打着哈欠招呼陈荷。
  陈荷没报地址司机就开了出去,太累了,她在车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陈荷头一歪,身上的披肩滑落,她揉了揉眼睛,封闭的车厢内有浅淡的皮革味。
  车停到江边,司机指着江边的一个女人,昨天他接到酒店电话,一个豪阔的外国客人让全镇的司机接一个奇装异服的女人,司机拉着睡着的女人先去酒店,听到前台说客人去江边了,他又带着陈荷兜到江边。
  陈荷小睡一会儿,精神好些了,她没看见司机指了什么,蒲甘司机英语都不错,她尴尬地问能不能先赊账,等她的有钱朋友来了,让她付双倍。
  “已经付过了。”画外音传来,陈荷和司机一起去看,车子没关前窗,一只带钻石戒指的手从大开的窗口递进一捆钞票。
  陈荷的脸失了血色,她的前女友,她的爱人,她在蒲甘活下去的希望,撑着破旧的车门,民主地问陈荷:“想在江边骂我,还是先回酒店。”
  陈荷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见到她,此刻她应该义无反顾地扑向她,可是看着与绍明毫不相像的脸,一种莫名的诡异从心底油然而生,让她以自己都不知道的恐惧姿态缩在车里,仿佛破旧的出租车是她的一个壳。
  车外的人耐心等她,她脱下薄西装外套搭在手上,然而耐心只是她展现给陈荷的温柔,她们都知道,这个时候陈荷几乎不说话,于是她擅自替她做了决定,她确定了酒店名字,出租车司机打火倒车。
  “披上吧,早晨冷,以为你还要找好一会儿,不应该先出来的。”她似有些懊恼,凑过去亲陈荷,陈荷罕见地躲了一下,她一愣,若无其事地帮陈荷把衣服披好:“回来就好。”
  “你真的是绍明吗。”
  “我是。”
  一路上陈荷只问了这一句话。
  蒲甘是个镇子,只有三条大路,不一会儿车子就驶进酒店大门,出租车把她们送到酒店接待处,太阳一出来,蒲甘便暖和了,身上的外套也失去了意义,陈荷对着外套撒气,她把衣服丢在车上,自己先进大厅。
  绍明什么也没说,只是捡起外套跟在她身后。
  陈荷不作声地走,自己刚抛弃绍明,转眼间她又以自己女朋友的身份出现了,除此之外,她借着玻璃墙偷看绍明,她衬衫袖口卷起,露出一截小麦色的手臂,上有一个边际不清晰的纹身,纹的是陈荷的拼音名字,陈荷还记得当年她默不作声地纹完给她看,说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她。
  一股寒意爬上心头,她枕边的爱人算计了她十年。
  “住哪间。”
  其实不用陈荷问,工作人员已经引导陈荷往里走了。
  “泳池后面那栋。”
  “我不吃早餐了。”
  “先休息吧,饿了告诉我。”
  “我不需要告诉你。”
  “要告诉我。”
  陈荷凌晨在蒲甘加过餐,她不饿。
  “我们这样很怪。”
  “以后总会适应的。”
  “咣当——”
  关上房门,陈荷扯掉裙子,裙子连着珠链一起掉在地上,挂着陈荷的脚。
  “烦死了,什么玩意。”
  她去扒珠链,链子却越缠越乱,怎么都扯不开了。
  “脚别动。”绍明端着杯芒果汁紧随其后,果汁上插着鸡蛋花和粉红吸管,她把果汁放在柜子上扶着她的膝盖,陈荷一个不稳,差点坐到她的肩头,她瞥了她一眼,顺势不客气地坐到她肩膀上,“解开。”
  幸好这个绍明高了,也有力气了,她跪在地上撑着陈荷,细心地解开链子,手不觉摸上陈荷的膝盖,上面有两块淤青,再上面绑着一把手枪,她解开枪套,枪掉在地上,“我去处理。”她怜惜地揉着边缘泛红的皮肤:“我怕你离开,又怕你不离开。”
  这不是个舒服的坐姿,陈荷只是为了羞辱她,她可没想被占便宜,于是借拿果汁的动作站起来,踩着地上的裙子走床边,调了个个坐下,芒果汁是绍明事先准备的,高糖能迅速补充体力,她直接拨开吸管,对着杯子一口气喝了半杯果汁,“今天是几号?”
  “22号。”绍明知道她要问这个,因为对仗过千百遍陈荷的发难,此刻她想都不想地回答,见陈荷还带着警惕的表情,她补充道:“一月。”
  陈荷显然是怕了缅甸军警,听闻签证还没到期,她咕咚咕咚把剩下半杯芒果汁喝了个见底:“你还挺放心把我送到缅甸,你明知道绍明打碎了宝石不让我回家,万一我没按照你计划的走——”
  陈荷一把翘到床上,伸出一条腿,脚趾绷紧指着绍明,脚脏了,粉白的指缝里有泥土,还溅着不知道哪来的血,太直白的勾引,绍明喜欢这个。二人隔着一张大床,只要几步,绍明识风情地走过去承接她,陈荷腿一收,一个灵巧的翻身,两条腿像燕子尾巴剪在一起,脸蛋蹭着绍明的袖子,在床上她是一条蛇,“你不怕我回不来了吗。”
  绍明手顿了一下啊,很快她就抚摸上陈荷的头发,头发也脏了,像水,像泪,贴在陈荷眼下,绍明帮她梳理,:“手机和证件被绍明丢在曼德勒了,我已经让人去找,”她伸手从床头柜拿出一台插了电话卡的新手机:“常用软件装好了,如果护照找不到,我们去仰光给你办旅行证。”
  “你和绍明……”陈荷看都没看就把手机扔在床头,她被摸得很舒服,这是她们惯常的交流模式,陈荷佯作生气实则撒娇,绍明次次妥协并死不悔改。可这次她不满足:“真是完全不像。”
  “绍明是疯了,而我想和你过得长久。”
  绍明冷漠地评价从前的自己,陈荷这个滥情的贱人,她还想着之前的自己,绍明有什么好的,陈荷真是够贱,谁都要牵挂一下。
  “我走之后你过得好吗。”
  她说的是蒲甘。
  绍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不想回忆那些日子。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过得不好吧,其实你是在向我复仇。”
  她推开绍明,爬下床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她喝着水质问她,绍明的打火机扔在床头,她拿起来玩,金属壳子咔咔地响。
  “你不像以前的你。”陈荷瞪她,两只眼睛却是含情。
  或许她无意识地卖弄风情,但绍明的脸色却突然阴沉下来,把陈荷吓了一跳,只见她大步走到陈荷面前,抬起手重重扇了陈荷一巴掌,“你以为我是什么样!任你揉搓,只要你一点笑影,就会贴上来的贱样吗!你凭什么还记得那个贱人!她把你折磨成什么样了,你看看你的手,你的腿,都是她做的。”
  “你那一眼是在看谁!“
  陈荷扑到在床上,她都被打懵了,嘴角热热的,尝到了血的味道,不过脸上不疼,绍明打偏了,她舌头转了一圈,舔干净血,她错了,她好久没对她用过那样的眼神,那是……她从不理会自己的情绪,那样的眼神就没必要出现,至少从去年秋天开始……她那一眼是在看绍明。
  她长发散开趴在床上,显出了单薄可怜的味道,绍明就这样站在原处看了一会儿,她解下手表,欺身压在陈荷身上,把陈荷捞进怀里,“对不起快睡吧,当年你是不是连着几天都没睡好,快睡吧。”
  这明明也是你做的啊,你把我送到绍明身边,只是她们认识十年,陈荷从没见过她情绪化的一面,简直吓呆了:“你故意告诉我人可以随便出轨,就是为了让我出轨未来的你,这样的你有什么好妒忌。”
  “对不起我昏了头,”绍明侧过脸:“打回来。”
  陈荷毫不留情扇了她一巴掌:“把你左边的脸伸出来。”
  绍明脸转到左边,陈荷反手又扇了她一巴掌。“我……几个小时前干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在蒲甘的船上,我几乎要死了,那些将军朝我放毒虫,” 陈荷捂着脸,身后的床单哪懂她的痛苦,她只能把头埋进绍明的颈侧,“我杀了——”
  “对不起,对不起……”绍明从她的额心亲到她的下颌,吻细细的,像是动物舔舐幼崽,“没人知道,别难受,他该死。”
  绍明往日奇怪的话全都有了解释,但是解释起来异常恶心,她不想再说了,“好了。”陈荷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她的嘴唇:“不许再说了。”
  两巴掌过后,日子还得继续,绍明变回她们生活中的上位者,陈荷变回她的娇妻。绍明解开她的上衣,古代的布料到底是粗糙,在皮肤上压了痕迹,粉红地箍在胸下,像一条柔软的围带,紧紧勒着雪白的身体,陈荷听话地任她摆布。
  “洗完澡再睡吧。”
  绍明提议。
  “闭嘴,还没原谅你。”陈荷闷闷道:“就是不想见你,不知道该怎么办。”
  绍明手臂环住她:“好点了吗。”
  就这一个随意的动作,陈荷被她安抚了:“嗯。”她点头,特别乖,特别可怜,“没有好,陪我洗澡。
  她们从浴室洗到泳池,绍明把陈荷抱在怀里,一点点给她擦头发,擦干了再淋湿,她先是咬她的后颈,衔起薄薄的皮肤斯连。
  “乖,把手松开。”
  陈荷眼神迷离了,只有右手紧握着,绍明知道她清醒的时候不好提及,就在此时半哄半骗让她松手。
  “嗯……”陈荷单手抱着绍明脖子去亲她,她手指蜷曲,太过了,指尖没有一点力气,可就算这样,那只紧握的右手还是没有松开。
  “陈荷。”绍明严厉地叫她名字:“你指甲盖出血了。”
  陈荷还是紧握着手,纤长的手指折出三折不可思议的角度,她的指甲盖几乎要翻开来。
  绍明没有办法,她仔细地揉陈荷的指根,想让她放松:“松开吧,再打我一次也行。”
  陈荷就是不松手,她们躺在木地板上,她甚至反骑在绍明身上,妄图以别的方式让她放过她,绍明用力一撞陈荷的胳膊肘:“别闹了。”
  “啧。”陈荷手麻到底,五指一松,一颗绿宝石掉在她们中间。
  绍明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陈荷简直是爬过去抢,拿到宝石的那一刻,她大喊道:“恨死你了,你是恨我才这样做吗,可你为什么告诉我你是绍明,你究竟是恨我还是爱我,你究竟是谁?”
  “你当初是真的想让我放弃你回家,还是假意哭泣引导我杀国王!”
  这个形势,宝石一时半会拿不到了,陈荷哭得天真,那股毁灭陈荷的欲望又悄然现身,绍明拿起桌上的玻璃摆饰,尖锐的棱角划过大理石台面,留下一声锐响,“陈荷,你多大了。”
  “不是你家桌子,要赔钱……二十四……怎么了?快回答我!”
  她很有理由生气,自己简直是完美受害者,无辜,无知,绍明在向自己的未来复仇,猪听了都能分对错,不要说绍明这个清醒的疯子了,不过她满身滴水,云雨湿身是风情,对骂湿身的落汤鸡,陈荷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十四岁认识。”相比陈荷的狼狈,绍明只是湿了衣服,她换上一件干衬衫,顺带扔了件浴袍给陈荷,见陈荷抽抽嗒嗒地裹上身体,她的表情很是得意:“你上了我十年的当,怎么还这么傻啊。”
  陈荷系腰带的手一顿,她竟然承认了。
  其实早就该知道,她低着脸轻声说:“从我到缅甸,你的每一步都是按照计划进行,你明明看过我的痛苦,你作为绍明看过我,”等日移光影,绍明骤然涩声,陈荷的泪珠像密雨,她对着绍明哭断了声线:“你究竟是多恨我。”
  “我爱你。”
  绍明突然迈上前一步,像求婚那样,特别郑重地说。
  绍明没有悔过,她只是郑重。
  这句话她们说了不知多少次,绍明又在逃避了,“你当时爱我,现在只是想向我复仇,我回到现代的那一刻全明白了,我们中间差了……”陈荷算了一下,“差了八百年,”她坚定地说:“你只是想向我复仇。”
  绍明眉毛都没皱一下,陈荷说她失去了人性,绍明默默地想,不是的,不是她心硬,而是她在心中演练过千百次这样的控诉,她想过无数种陈荷发现真相后的反应,这连伤害都不是。
  “你如果早点告诉我,我配合你去缅甸,我配合你杀了国王,你可以摆脱轮回,我也不用承受这些啊。”
  “你也不用?”
  “你为什么大费周章地骗我,你不能早点告诉我吗,你这样好,我也会爱上你的,你不用通过欺骗让我爱你我。”
  “不可以,不然我不爱你。因为你说你爱我,我也想爱你。”她的话语透出偏执地疯狂:“如果我前世不爱你,我现世也不会爱你了,但这么好的陈荷,我不爱不是太可惜了。”
  这是倒错的因果关系。
  陈荷彻底傻眼了,这个绍明是她完全不认识的绍明,她要是个鬼,陈荷都能找道士除了她,可她偏偏是个人。
  “这样说你比我还委屈?”
  “我要是你,我早就害怕的闭嘴了,不过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不怕死,”绍明逼近一步,陈荷吓得缩到墙角,“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救那个女孩吗,你想弥补对女佣的愧疚,是谁找来的女佣?你的一切都是我调教的,你喜欢用什么香水?”
  “绮梦栀子……”陈荷喃喃,“我对你说过我喜欢绮梦栀子。”
  陈荷已近崩溃,但是绍明认为还不够,她还不够依赖自己,陈荷还没看清陈荷她自己的本质,她决定帮陈荷一把,她轻轻捧着陈荷的脸,亲昵地问她:“你到底要什么,你还不是要我爱你?陈荷,你和我们的小猫好像,总是在蹭我的裤脚。
  陈荷想杀人。
  一切太超过了,她想杀人。
  枪就在那里,木地板上是她的枪,绍明知道屋子里有枪,陈荷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她挥开绍明,越过□□往门外跑:“我再也不要见你了,你这个恶毒的人。”
  “你能离开蒲甘吗。”
  绍明没有追。
  “我怎么不能——我——”陈荷穿着浴袍,身无分文。
  绍明笑了,陈荷认为那是个讥讽的笑,笑她的不自量力,绍明从钱夹里抽出两张钞票,都是蓝色的一万缅币:“租个电动车散散心?”
  她两指夹着钱,等陈荷来拿。
  陈荷的表情简直快要屈辱死了,绍明无奈地收起手,她不来,绍明就走过去把钱塞进陈荷的口袋:“别饿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