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疏》今朝沐雨生

6、夜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思远突然开口：“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黑夜里，平静是一个很平常的事情。
　　冯宜宁确实也没睡着：“你想说吗？”
　　其实他们两个之间，在那次饭局之前，是完全没有感情基础的，不过一直知道有这个人，放弃了多年学业的年轻人，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萧政峰说他很有意思。
　　很奇怪，他们俩对对方为数不多的印象里，几乎都来自于同一个人的描述。
　　“其实好像没人觉得我们俩真能结婚。”冯宜宁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秦思远笑了一声，没想到是从这句话开头的。
　　“我觉得我们俩还是能结婚的，目前的相处来看，也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秦思远的话戛然而止。
　　他试图列举他们俩之间的结合的可能性，但又好像没什么天大的好处。
　　又有什么天大的好处呢？
　　“婚前协议我看过了，经济上对我有利。”冯宜宁实话实说。
　　秦思远点头：“毕竟其他的方面来说对我有好处，总要往前走的，即便再走上一条错路，也要往前走。”
　　“你之前……算错路吗？”冯宜宁不太清楚他的事情，偶尔听说过几句，真假参半。
　　解释是一件成本很高的事情，不解释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秦思远换了个姿势躺着：“我认为不算，心甘情愿做出的所有选择都不算。只是我没有能力承担代价而已，我不后悔。”
　　“我哥信奉真心永远不变，所以他教不了我真心易变，我只能自己经历，直到我自己承认为止。”秦思远道，“这是对我人生选择的一场考验，所有人的心都会变，我也不例外。”
　　“是她吗？”冯宜宁问。
　　大概是女生的直觉，有大概是秦慕钦和秦思远短暂视线交汇里的复杂情绪。
　　她很难猜不出来，那段无法公开的感情的另一方是谁。
　　秦思远下意识回答：“不是。”
　　只是否认的速度太快，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这种否认和承认没什么区别。
　　她快速梳理了一下关系，最终开口：“其实……”
　　他们两个的曾祖父是亲兄弟，其实已经超出了三代血亲的范畴，婚姻法可以维护他们的权益了。
　　但是不够。
　　秦家是靠工作关系维持的，秦思瀚几乎没有什么关系很好的旁系亲戚朋友，和职业的特殊性也有关系。
　　秦家里，关系最好的就是和秦慕钦兄妹，他们三个关系很好。血缘让他们亲近，但亲近不是过界。
　　合法，不是合理。
　　“其实只是不够爱，也许等到我死的那一天，这段关系也不会被任何人认可，走到什么地方，无论遇到什么人，永远都是姐姐弟弟。如果不被承认，甚至不能得到对方的承认，那么我怎么确定这是我的幻觉，还是一段真实的关系？”
　　他的语气是沉重的。
　　这是他无法解决的难题。
　　他不是秦慕钦，他也不是需要一个姐姐。
　　有血缘关系，这么近的关系，是不会要孩子的，他们之间将不会有任何额外的证明。
　　当贺凯昌出现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面前，对她好，接受别人审视的目光。
　　秦思远和贺凯昌单独相处过。
　　贺凯昌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见过你，你是慕姝的弟弟，你们关系很好。
　　血缘关系带来的天然的亲近，让他获得了优势，也失去了成为任何人情敌的机会。所有的不同之处，也可以归咎于血缘关系。
　　贺家和秦家的联姻，是秦慕姝点头的。
　　秦慕钦看见他不对劲，也只是问，你和我姐吵架了？
　　就像今天，他们问秦慕钦，是不是和姐姐吵架了？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们俩的关系好像从他印象里有贺凯昌这个人就开始后退了，一直到秦慕姝的婚礼过去几个月，他们都没有明确的说过分手。
　　他一直很茫然，就像如今的萧政峰一样，找到贺凯昌面前过。但是他又很清楚，是秦慕姝选择了贺凯昌。
　　秦思瀚是当时最早的知情者。
　　“她比你成熟，知道什么是错的，你如果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就应该尽快结束这一切。”秦思瀚说话并不好听，“如果没有贺凯昌，你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气病一两个老东西，还是一样会分开，到时候还不如现在。”
　　秦思瀚对秦家的感情不深。
　　但对于秦慕姝来说不一样，秦家老爷子也就一个儿子，直系的孙辈就两个。
　　秦慕钦从小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到头来秦慕姝还是会做出和现在一样的选择。
　　人做选择是看亲疏远近的，真心最没有意义，变化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更何况他们之间，只有麻烦。
　　也许爱情本身就是一种错觉，幻境被打破了时候，玻璃总会划破手，流血了，痛过了，就好了。
　　再次见面，谁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人。
　　秦思远已经不再会为这种事情难受了，他们结婚，出席同样的场合，恩爱不变。
　　这大概也迎合了秦家一贯的理念，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现在又有了孩子，一切都很好。
　　他也不错，不用花心思每天瞒着所有人，学业有成，还挣到了不少钱。
　　都挺好的，没有什么不能过去的。
　　“大半夜的就是容易回忆往昔，无论我们的结局怎么样，我都有坦白的义务，当然了，也希望你可以保密。”秦思远轻松笑笑。
　　他没什么可避讳的，都是事实。
　　只不过需要避免别人把这种事实当做武器，摧毁现在大家各自的生活。
　　“我会的。”冯宜宁承诺的郑重，“所以你现在是在换位思考吗？”
　　事情发展，有朝一日，他变成了贺凯昌的角色，虽然现在的事情，比以前的事情也简单明朗的多。
　　“我和萧政峰认识很久了，他真的爱过你。”秦思远实话实说。
　　“我知道。”
　　他顿了顿，继续道，“主要是因为我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会不会在我做些什么的时候，你再一次决定选择他。”
　　他故作轻松开起玩笑：“万一你们和好了，背后说我是个傻子，我真承受不住。”
　　故作轻松的玩笑话。
　　其实无论有没有做出选择，都是一样的。
　　选择权一直在冯宜宁手里。
　　秦思远也在等待着有一天自己被坚定的选择，但是太难了，他至少不在爱情上期待了。
　　“不会的。”
　　“半夜三更的承诺一律当梦话处理。”秦思远在黑夜里抬手，挥了挥，“睡吧，不早了。”
　　“所以我很确定，他现在做的这些，不是因为爱我。”冯宜宁这句话也是很坚定的语气。
　　大概是太多年的互相了解。
　　一句话就打破了假象。
　　秦思远没回话。
　　冯宜宁甚至看不见沙发的轮廓，仍然扭头看他：“我暂时没有逃婚的打算，做些准备吧，保护好自己。”
　　对方没有回应，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晚安。”她还是说了。
　　他们之间只有礼貌吗？
　　好像又不止是礼貌。
　　冯宜宁已经不是十六岁的冯宜宁了，她已经三十四岁了，十八年好像也只是弹指一挥间。
　　有问有答，直来直往的关系好像很久没有过了。
　　是所有的亲密关系一开始都是这样吗？
　　时间长了，就会变得有秘密了，很多事情就无法说开了吗？
　　她还是侧着脸，什么都看不清。
　　嘴角微微上扬，他们这种开始，能算是亲密关系吗？
　　至于以前的事情，反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
　　随便吧。
　　释怀谈不上，只是算了而已。
　　其实也不过是普通的一个晚上而已，没什么特别之处。
　　很晚了，秦思瀚难得没有加班，出现在了兴趣班的门口，站着看完了一场演出，台上都是十几岁的孩子，用着各种各样的乐器，宣泄着自己的喜爱和热情。
　　不同的年龄段有不同的压力，确定是需要出口的。
　　秦寄礼已经初三了，有些升学压力，但也还好，他也不是每周都来上吉他课。收拾好自己的吉他，和朋友们告别，就快步朝秦思瀚走过来：“爸，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秦思瀚顺手接过他的吉他，书包还是秦寄礼自己背着。
　　秦寄礼高兴的很明显：“你心情很好吗？”
　　“我倒是觉得你心情很好。”秦思瀚没有正面回答。
　　“目前还没发生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当然要保持好心情。”秦寄礼道，“不过无论发生什么，我相信你都能解决问题。”
　　“盲目信任？”
　　“没办法，谁叫我是你儿子呢！”他摊手，无奈挑眉。
　　秦寄礼十四岁了，秦思瀚二十四岁就做了父亲，太早了，好像家里一直有小孩，秦思远终于变成了大人，秦寄礼也要长大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
　　“爷爷给你安排了司机，周末接你，平时的话住校怎么样？”秦思瀚是通知，不是商量。
　　秦寄礼开始吃秦思瀚给他的加餐：“可以啊，周末我也可以在学校，不用担心我。”
　　“只是我有些担心，不是要限制你自由的意思。”他解释。
　　秦寄礼点头：“我知道啊，可是这种自由也不是真正的自由，等你把事情解决了，不再担心了，我才是真正的自由。”
　　他一向毫无顾忌地说这些话。
　　秦思瀚摸他的头，笑了笑：“好。”
　　他的声音很低，有一些窝心，他很像他妈妈。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这已经是他永失所爱的第十四年了。
　　不过是几个眨眼，眼眶里似乎就有眼泪了，笑容也带上些面前。
　　“爸，说实话，这饼子有点咸。”他习惯性的换个话题。
　　秦思瀚摸他头的手推了他一把：“有的吃就不错了，明天写的完作业吗？”
　　“写不完我也是第一名，我比你年轻的时候还要聪明。”秦寄礼偶尔也会露出张扬的一个角落，但也只在家里人面前。
　　秦思瀚切了一声。
　　秦思瀚承认他确实很聪明，而且是很成熟的聪明，谁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今天天气不错，还能看见星星，饼子是真的咸，秦寄礼喝了一整瓶水才缓过来。
　　好吧，也有可能是演出流的汗太多了。
　　也可能，只是想喝水，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