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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秋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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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安堂内的喧嚣如同被骤然掐断的琴弦,死寂之后,是更大的混乱。
林氏彻底晕死过去,面如金纸,气息微弱。李嬷嬷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扑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顺气,丫鬟婆子们乱作一团,端水的端水,喊太医的喊太医,杯盘狼藉,桌椅歪斜,哪里还有半分寿宴的体面。
宾客们惊疑不定,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看向主位的目光充满了震惊、鄙夷和难以言说的兴奋。这靖安侯府的寿宴,竟演变成了一出骇人听闻的丑闻!
谢珩脸色铁青得吓人,额角青筋暴跳。他先是狠狠瞪向沈卿容,那眼神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但目光触及她手中那叠确凿的证物和冰冷无波的眼神,以及一旁昭华公主那似笑非笑、却压力十足的目光,到嘴的呵斥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猛地转向混乱的中心,厉声喝道:“都慌什么!还不快将母亲扶进去!请太医!”
几个得力婆子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不省人事的林氏抬进了内室。李嬷嬷也想跟进去,却被谢珩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昭华公主优雅地用帕子沾了沾唇角,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指控只是宴席间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她笑吟吟地开口,声音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看来贵府今日确有要事需得处理,本宫便不多打扰了。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沈卿容身上,带着几分赞赏,又似有深意:“世子夫人今日所言所行,倒是让本宫刮目相看。巾帼不让须眉,勇于揭露,维护家声,实属难得。这桩事,想必侯爷回府后,也定会详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吧?”
她轻飘飘几句话,便将此事定性为“勇于揭露,维护家声”,并且直接点明了即将回府的靖安侯,堵死了任何人想要暗中遮掩、息事宁人的可能。
谢珩脸色更加难看,却不得不躬身道:“殿下所言极是。家門不幸,出此丑事,惊扰殿下,臣万分惭愧。定当禀明父亲,彻查清楚,严惩不贷!”
“如此甚好。”昭华公主满意地点点头,起身,“那本宫便先告辞了。世子夫人,”她看向沈卿容,“日后若得空,可来本宫府上坐坐。”
这是明目张胆的示好与撑腰了。
沈卿容屈膝行礼:“恭送殿下。”
送走昭华公主,剩下的宾客也纷纷识趣地告辞,只是离开时那闪烁的眼神和低声的议论,预示着靖安侯府的这场风暴,绝不会仅仅局限于高墙之内。
喧闹的锦安堂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谢珩猛地转身,目光如刀,死死盯住沈卿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满意了?!将侯府脸面撕扯下来踩在脚下,闹得人尽皆知!你究竟想怎么样?!”
沈卿容缓缓抬眸,迎上他愤怒而扭曲的视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和决绝后的空茫。
“我想怎么样?”她轻轻重复,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世子爷难道不该问,你的母亲,靖安侯夫人,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吗?贪墨公中,放印虐民,逼死人命,杀人灭口!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足以让侯府颜面扫地?哪一件不足以让律法严惩?!”
她一步步走向谢珩,将手中那叠账目摘要、那包稻谷青砖、那截焦黑的纸片,尽数捧到他眼前。
“这些,就是答案!侯府的颜面,不是被我撕碎的,是被这些蛀虫,这些沾着人血的黑心钱,一点点啃噬干净的!世子爷若还要这摇摇欲坠的颜面,就该知道如何清理门户,而不是在这里质问我这个揭破脓疮的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谢珩心上,也砸在周围每一个噤若寒蝉的下人心上。
谢珩被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悲愤与绝望震慑,竟一时语塞,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得到消息的靖安侯谢擎,竟提前回府了!
他身着常服,风尘仆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显然已在路上听闻了风声。锐利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厅堂,落在状若疯魔的李嬷嬷、脸色铁青的儿子以及手持证物、傲然独立的儿媳身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雷霆般的怒意。
谢珩猛地回神,上前一步,艰涩地开口:“父亲……”
“侯爷!”李嬷嬷却像见了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扑过去,哭喊道:“侯爷明鉴!都是世子夫人!是她诬陷夫人!她伪造证据,勾结外人,想要搅得侯府不得安宁啊侯爷!”
沈卿容冷笑一声,并未辩解,只是将手中的证物,再次高高举起。
谢擎的目光掠过那些东西,最后定格在那截焦黑的纸片和饱满的稻谷上,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他久经官场,哪里看不出这里的猫腻?
他没有理会哭嚎的李嬷嬷,而是看向沈卿容,声音沉冷:“你说。”
沈卿容言简意赅,将桑梓庄贪墨、西巷印子钱、哑姑之死等事,条理清晰地说了一遍,证据一一对应。
每说一句,谢擎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听到最后,已是面沉如水,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气。他掌管侯府外务,并非全然不知内宅阴私,只是往日忙于朝政,又碍于夫妻情面,睁只眼闭只眼,却万万没想到竟已糜烂至此!甚至闹出了人命!
“李氏!”他猛地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李嬷嬷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拖下去!关进柴房!严加看管!”谢擎毫不犹豫地下令,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立刻上前,将哭喊求饶的李嬷嬷拖了下去。
内室传来林氏微弱而凄厉的哭叫声:“侯爷……冤枉啊……”
谢擎眉头紧锁,眼中闪过痛心、失望与决绝交织的复杂情绪。他沉默片刻,最终疲惫地挥了挥手:“将夫人移至佛堂静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一应事宜,暂由……世子夫人掌管。”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这等于彻底剥夺了林氏的管家之权,并变相将她软禁了!
谢珩猛地抬头:“父亲!”
谢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他又看向沈卿容,眼神复杂,“府中之事,便先劳你费心。一切,待本侯细查之后,再行定夺。”
这已是眼下他能做出的最公正、也是最能稳住局面的处置。
沈卿容微微屈膝:“儿媳遵命。”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彻底扳倒林氏,还需要更正式的审理和侯爷最终的决断。但至少,第一步,她赢了。
秋风从洞开的门窗外灌入,吹散了堂内浓郁的药味和酒气,带来深秋特有的凛冽寒意,也吹动了沈卿容素色的衣袂。
她挺直脊背,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如同风雨过后,虽满身疲惫,却终于挣破淤泥、傲然挺立的一支残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