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叙杳

2、第 2 章

　　美术教室的门被风撞得哐当响。

　　慕瑾的相机差点从手里滑下去。

　　她猛地回头。

　　凌岚站在门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她手里攥着一张画纸，指节泛白，画纸的边缘被捏出明显的褶皱。

　　画室里还有几个没走的学生。

　　有人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收拾东西，脚步放得很轻，像是在躲避什么。

　　凌岚的目光扫过画室，最后落在慕瑾身上。

　　她的眼神很冷，比昨天傍晚还要冷，像结了冰的湖面裂开一道缝。

　　慕瑾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画架，金属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凌岚走过来。

　　步子很快，带着风。

　　她停在慕瑾面前，把手里的画纸狠狠砸在桌子上。

　　画纸摊开。

　　上面是昨天凌岚没画完的那幅画，灰紫色的夜空，歪歪扭扭的星星，还有那片模糊的白色。只是现在，白色上面被划了很多道深色的痕迹，像有人用美工刀胡乱割过，把整幅画搅得一团糟。

　　“是你做的？”凌岚的声音很沉，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慕瑾愣住了。

　　她看着那些划痕，指尖有些发凉：“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凌岚往前逼近一步，两个人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慕瑾能闻到她身上薄荷味里混着的火药味，“昨天只有你留到最后。”

　　“我没有。”慕瑾的声音有点抖，却还是攥紧了相机，“我离开的时候，你还在楼梯口。”

　　“我在楼梯口，不代表你不会回来。”凌岚的目光落在她的相机上，带着审视，“还是说，你觉得拍不够，非要毁了它才甘心？”

　　周围的学生都停下了动作。

　　有人悄悄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角落里闪了一下。

　　慕瑾的脸有点烫。

　　不是羞的，是急的。

　　她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昨天她离开后，确实没再回来过。

　　可凌岚不信。

　　“我真的没有。”慕瑾抬起头，直视着凌岚的眼睛，“你可以看我的相机，里面没有任何关于这幅画的照片，除了昨天拍的那两张。”

　　凌岚没动。

　　只是盯着她，眼神里的冰好像更厚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删了。”她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嘲讽，“摄影社的人，不都喜欢偷偷摸摸拍别人东西吗。”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慕瑾心里。

　　她攥着相机的手指更紧了，指节泛白：“我没有偷偷摸摸。”

　　“那你昨天拍我，经过我同意了吗？”凌岚反问。

　　慕瑾哑住了。

　　昨天第一次按下快门时，确实没有。

　　“你看。”凌岚摊开手，语气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冷漠，“你们都一样，觉得拿着相机就可以随便闯进别人的世界。”

　　“我后来问过你了！”慕瑾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委屈，“我还把照片发给你了！”

　　“发照片就是道歉了？”凌岚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还是说，你觉得这样就能抵消你偷拍的事实？”

　　画室里静得可怕。

　　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呜地像在哭。

　　慕瑾看着凌岚冰冷的脸，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昨天那个在玻璃上画木槿花的人，那个说她照片光线用得不错的人，好像和眼前这个人不是同一个。

　　“我没有毁你的画。”慕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去找管理员调监控。”

　　“监控？”凌岚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不屑，“这栋楼的监控早就坏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慕瑾愣住了。

　　她不知道。

　　她从来没留意过这些。

　　“所以，你就是认定是我做的了？”她问。

　　凌岚没回答，只是弯腰，把那张被划烂的画纸捡起来，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纸团撞在桶壁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以后别再跟着我。”凌岚说完，转身就走。

　　书包带在她身后甩动，带着一股没散的火气。

　　门又被撞了一下，这次没关严，留了一道缝。

　　风从缝里钻进来，吹得画架上的画纸沙沙响。

　　慕瑾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我就说转校生不好惹吧。”

　　“慕瑾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吧……”

　　“不好说啊，毕竟摄影社的人都喜欢抓拍……”

　　那些声音很小，却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慕瑾淹没了。

　　她拿起相机，手指在开机键上按了好几次，都没反应。

　　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

　　她转身，快步走出画室。

　　走廊里空荡荡的。

　　凌岚的背影已经拐过楼梯口，不见了。

　　慕瑾走到楼梯口，停下脚步。

　　昨天凌岚画画的那扇窗户还开着。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股草木的味道。

　　玻璃上的木槿花还在。

　　只是不知被谁划了一道长长的痕，从花瓣中间穿过去，像一道没愈合的伤口。

　　慕瑾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痕。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冻得她心口发疼。

　　她收回手，转身下楼。

　　脚步很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

　　走出教学楼，阳光很刺眼。

　　慕瑾眯了眯眼，看到不远处的香樟树下站着几个人。

　　是摄影社的社员。

　　社长看到她，挥了挥手：“慕瑾，这边！”

　　慕瑾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刚在画室怎么了？”社长问，“听人说你跟那个转校生吵架了？”

　　“没什么。”慕瑾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没什么？”旁边一个女生凑过来，语气带着八卦，“我可是听说，凌岚的画被人划了，她说是你干的。”

　　慕瑾的脸瞬间白了。

　　“不是我。”她咬着唇说。

　　“我们当然知道不是你，”社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是那样的人。不过那个凌岚，脾气确实有点冲，刚转来就跟人起冲突，也是没谁了。”

　　“就是，”另一个男生附和道，“听说她在以前的学校就经常跟人吵架，仗着家里有钱……”

　　“别说了。”慕瑾突然打断他们。

　　所有人都愣住了。

　　慕瑾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出声。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们：“没证据的事，别乱说。”

　　社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行，不说了。对了，下周的采风活动，你报名了吗？”

　　慕瑾摇摇头：“还没。”

　　“赶紧报啊，这次去郊外的植物园，听说有很多稀有品种的花，正好适合你拍。”社长说。

　　植物园。

　　慕瑾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凌岚画里的铃兰。

　　还有昨天她发过去的那张木槿花照片。

　　她不知道凌岚有没有看到。

　　“我再想想。”慕瑾说。

　　“想什么啊，”女生推了她一把，“去吧去吧，人多热闹。”

　　慕瑾没说话。

　　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教学楼的方向。

　　楼梯口的窗户还开着。

　　风一吹，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窗口掉了下来。

　　轻飘飘的，像一片花瓣。

　　她突然想去看看。

　　“我有点事，先走了。”慕瑾对社长说。

　　“哎，还没说采风的事呢……”

　　慕瑾没回头，快步朝教学楼走去。

　　重新回到楼梯口。

　　窗户边空荡荡的。

　　地上落着一张纸。

　　是刚才凌岚扔掉的那个纸团，不知被谁捡了回来，又展开了。

　　只是那张画纸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上面的划痕更清晰了。

　　慕瑾蹲下身，捡起画纸。

　　指尖碰到画纸的瞬间，她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那些划痕虽然乱，但边缘很整齐，不像是用美工刀划的，更像是用指甲……或者某种坚硬的、带着棱角的东西划的。

　　而且，划痕的方向很奇怪。

　　大部分都是从右往左划的。

　　如果是站在画架前毁掉这幅画，应该是从左往右才对。

　　慕瑾皱起眉头。

　　她把画纸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放进书包。

　　然后走到窗户边，仔细看了看玻璃上的木槿花。

　　那道长长的划痕旁边，还有几个很小的印记，像是指甲不小心碰到的。

　　她伸出手，比了比划痕的长度。

　　比她的手指要长一点。

　　凌岚的手……好像比她长。

　　慕瑾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一个荒谬的想法冒了出来。

　　会不会……是凌岚自己划的？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瑾想不通。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低头，看到窗台上有一个小小的铅笔头。

　　是昨天凌岚用的那支。

　　笔尖已经秃了，上面还沾着一点灰紫色的颜料。

　　慕瑾把铅笔头捡起来，放进兜里。

　　然后转身，再次下楼。

　　这次，她没有直接回家。

　　而是绕到了教学楼的后面。

　　那里有一排废弃的储物柜，平时很少有人去。

　　慕瑾走到最里面的一个柜子前。

　　这个柜子的门是坏的，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

　　柜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

　　但在灰尘上面，有一个很新的印记。

　　像是有人最近在这里放过什么东西。

　　慕瑾的心跳有点快。

　　她伸出手，在灰尘里摸索着。

　　指尖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把那个东西拿出来。

　　是一个美工刀。

　　刀身是银色的，很新，刀刃上还沾着一点灰紫色的颜料。

　　和凌岚画里夜空的颜色，一模一样。

　　慕瑾的手指开始发抖。

　　她把美工刀放进书包，和那张画纸放在一起。

　　然后关上柜门，转身离开。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的脑子一片混乱。

　　美工刀为什么会在那里？

　　上面的颜料是巧合吗？

　　凌岚为什么要自己划烂画，还要嫁祸给她？

　　无数个问题像乱麻一样缠在一起，理不清头绪。

　　路过操场的时候，她看到了凌岚。

　　她一个人坐在看台上，背对着她，望着远处的篮球场。

　　夕阳的光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只孤单的鸟。

　　慕瑾停下脚步。

　　她想走过去，把美工刀和画纸拿给她看。

　　问她为什么。

　　可脚像被钉在地上，怎么也动不了。

　　她怕。

　　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怕看到凌岚更加冷漠的眼神。

　　怕这段刚刚开始的、还没来得及发芽的关系，彻底被碾碎。

　　慕瑾站了很久。

　　直到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夕阳的光也越来越暗。

　　凌岚站起身，转身离开。

　　这次，她没有走得很快。

　　脚步有点慢，像是在思考什么。

　　经过慕瑾身边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

　　没有看她，只是低声说：“明天的美术课，我不会去。”

　　说完，就走了。

　　慕瑾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口袋里的铅笔头硌着她的手心，有点疼。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在暮色里，和凌岚的影子慢慢分开，越来越远。

　　回到宿舍，慕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拿出那张画纸，铺在桌子上。

　　又拿出美工刀，放在旁边。

　　台灯的光落在上面，把划痕照得很清晰。

　　她拿起美工刀，轻轻碰了碰画纸上的划痕。

　　刀刃的角度和划痕的走向，刚好吻合。

　　慕瑾闭上眼。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凌岚的对话框。

　　还是停留在她发过去的那张木槿花照片。

　　没有新消息。

　　她犹豫了很久，点开凌岚的朋友圈。

　　里面什么都没有。

　　像她的头像一样，一片空白。

　　慕瑾退出微信，打开相册。

　　翻到昨天拍的那两张照片。

　　第一张，凌岚的侧脸和铃兰重叠。

　　第二张，她的睫毛很长，眼神放空。

　　照片里的人，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干净。

　　和今天那个咄咄逼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慕瑾把手机扔到一边，趴在桌子上。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

　　宿舍楼下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画纸上。

　　那些划痕在光线下，像一张网，把她困在里面。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

　　拿起画笔，蘸了一点白色的颜料，小心翼翼地涂在画纸上的划痕上。

　　动作很慢，很轻。

　　像在修复一件易碎的珍宝。

　　涂到一半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凌岚。

　　慕瑾的心跳瞬间加速。

　　她赶紧拿起手机。

　　消息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木槿花，开得很好。”

　　慕瑾看着那条消息，愣了很久。

　　然后，她的嘴角，慢慢向上扬起。

　　像被风吹开的木槿花瓣。

　　很轻，很柔。

　　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她放下画笔，回复了两个字：

　　“嗯，是的。”

　　窗外的风，好像也变得温柔了一点。

　　吹动窗帘，发出轻轻的响声。

　　像有人在窗外，轻轻哼着一首歌。

　　慕瑾拿起相机，对着桌子上的画纸，按下了快门。

　　照片里，白色的颜料还没干，在灯光下泛着一点微光。

　　像一颗星星，落在了灰色的网上面。

　　她不知道，此刻的凌岚，正坐在宿舍的窗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回复。

　　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摩挲着。

　　窗外，一轮月亮慢慢升了起来。

　　很圆，很亮。

　　像一只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

　　凌岚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花盆。

　　里面种着一株铃兰。

　　还没有开花，只有几片嫩绿的叶子。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叶子。

　　指尖传来一点凉意。

　　像刚才发消息时，心里的感觉。

　　有点慌，有点乱。

　　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期待。

　　她拿起手机，又发了一条消息：

　　“明天，我会去画室。”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

　　凌岚放下手机，看向窗外。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

　　照亮了远处的屋顶，也照亮了楼下的那几棵木槿树。

　　有几朵花，在月光下，悄悄地开了。

　　像一个个小小的秘密。

　　藏在夜色里。

　　慕瑾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收拾画笔。

　　她看到消息，笑了笑。

　　然后，把画纸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放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里。

　　像藏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

　　她关掉台灯，躺在床上。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

　　她闭上眼睛。

　　脑海里，一会儿是凌岚冰冷的眼神，一会儿是她发消息时的样子。

　　混乱又清晰。

　　但她知道，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

　　至少，她希望是这样。

　　夜，还很长。

　　像她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有矛盾，有误解。

　　但也有，悄悄绽放的花。

　　和，藏在心底的期待。

　　慕瑾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大片大片的木槿花，和铃兰。

　　它们开在同一个季节里。

　　阳光很好，风很温柔。

　　她拿着相机，凌岚拿着画笔。

　　她们站在花丛里，相视而笑。

　　没有争吵，没有误解。

　　只有花的香气，和彼此的呼吸。

　　那个梦，很美好。

　　美好到，让她不想醒来。

　　但窗外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她还是醒了。

　　带着一点笑意，和一丝浅浅的失落。

　　她起床，走到窗边。

　　推开窗户。

　　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带着草木的味道。

　　楼下的木槿树，又开了几朵新的花。

　　粉嫩嫩的，在阳光下，格外好看。

　　慕瑾拿起相机，对着那些花，按下了快门。

　　然后，她点开和凌岚的对话框，把照片发了过去。

　　这次，她没有犹豫。

　　发完，她背上书包，走出宿舍。

　　走向画室的方向。

　　脚步很轻，却很坚定。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但她知道，她想去看看。

　　看看那株铃兰，有没有长出新的花苞。

　　看看那个在画里藏着秘密的人，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路还很长。

　　花期，也还很远。

　　但只要往前走，总会有相遇的可能。

　　不是吗？

　　慕瑾的心里，这样想着。

　　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暖暖的。

　　像一个温柔的拥抱。